某名人说过,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分利弊。
于是,当少商还窝在屋里生闷气时,萧夫人满面春风从楼府告辞,楼家二房婆媳连说带笑的将人送到门口,二少夫人甚至还乘上马车一路送萧夫人回府。回了府犹自不够,二少夫人还受邀进府饮酒叙话,两人谈笑风生,相逢恨晚。
少商躲在内院门口张望,只见萧夫人送二少夫人一路出去,举止亲近
“你君姑柔善和气,阿垚天真未凿,楼郡丞和二公子又都在外面,如今你们房头可全靠你撑着了”
“今日与夫人一谈,胜读十年书。如今看来,也是我眼界浅薄,才在内宅中纠缠些蝇头小利,却不知外面天高海阔。”
二人边走边说,情投意合,就差来个拉拉版的十八相送,少商缩在门后不住的腹诽,冷不防被回程的萧主任抓个正着,提溜着回九骓堂教训,“你也记住,以后不论与阿垚的婚事成或不成,都不要与楼家翻脸成仇。”
少商冷笑一声:“翻脸就翻脸,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
“小儿之言。”萧夫人端坐的纹丝不动,“你常说自己运气不好,怎知将来不会走霉运去求当年得罪过的人”
“阿垚的大伯母是个虚伪的混账”
“她是个虚伪的混账,但不要说出来,心里知道就行了。”
“我可不愿忍气吞声,人活一口气”
“许多人都爱说人活一口气,可人往往只有忍下一口气才能活着。将来若姎姎活的比你长,那我是一点也不稀奇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不是让你忍气吞声,而是让你退出囹圄困局,抬头看看外头和旁处。”
少商豁然起身,双足重重踏在溜光精滑的地板上:“母亲请恕孩儿先行告退”
“你去哪儿”萧夫人问。
“去看看外头和旁处”少商道,“找找有没有活久一些的法子”
“今日你别出去了,我和二少夫人说好了,午后阿垚会过来。”
少商不敢置信的回过头,用力盯着萧主任:“阿垚的腿还瘸着呢”
“楼家不缺仆从,抬着来就是了。将来你们婚事若不成,你愿意和他此生的最后一面是用力拍打他的伤腿么”
“谁说的,我与阿垚最后的话明明是你若不反口,我绝不退缩”
“这两句你还是忘了的好。”萧夫人扶着一直低头忍笑的青苁夫人,款款起身,袅娜的从侧边往里走去,“将来你和阿垚若成了,小夫妻会有更多的山盟海誓。若不成,你还想把这两句背诵给你未来真正的郎婿听不成。”
少商看着萧主任窈窕的背影,气的乏力坐倒。她深觉,这场嘴架不是智商之争,而是一个人生阅历丰富的成人强势碾压小女生的结果,非战之罪也。
下午楼垚果然被抬着来了。
婚约摇摇欲坠的小两口好声好气的谈了一场,前嫌尽消,可同时又双双对眼前的困境束手无策。即使少商有些混不吝,但也知道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毕竟在这个时代她也属于拖家带口的。至于楼垚,父亲远在兖州最东郡,信使一来一回绝非几日可及,他更加茫然了。少商至少还能撂两句别致的狠话,他连狠话都说的毫无新意。
原本关于这件八卦的物议愈来愈烈,好在大乱过后诸事待理,如何处置叛臣降将,如何抄家杀头,如何归置目前权力真空的冯翊郡这些可是实打实的名利热镇,总算缓和了众人对万楼程三家婚姻纠葛的关注。
到了第三日上,长辈们犹在气定神闲的拼比耐性,楼垚忽听闻一个消息,顿时迸发出一个对他而言几乎智商破表的好主意,他赶紧来找未婚妻。
“何昭君一行昨日抵达都城了。”少商起初并未弄懂,“我们主动去劝她”
“对这叫釜底抽薪”楼垚兴奋的额头冒汗,“只要她自己不愿意嫁给我,别人又能说什么。那样,就麻烦全无了”
“那她肯吗”少商十分怀疑,前几日刚听袁慎讲了一大堆道理因果,听起来那何氏简直是扒牢楼垚了。
“她又不喜欢我”楼垚却觉得把握很大,“她的脾气我最清楚,到时我摆出一副对她嫌弃厌恶之极的样子,她定然受不得激”
少商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决意死马当做活马医,她想起萧夫人的告诫,又赶忙道:“我们可要客气些,安成君刚死了全家,我们若是太过了,免不得被人说是上门欺凌的”
小两口叽叽咕咕的合计了好半天,便领上几名家丁护卫,套上少商那辆金红色的小轺车出了门,二人并坐,相对无言,对茫茫前途都是忐忑。
车行不到一个时辰,遥遥看见何氏大宅的屋顶上高高飘扬的素色招魂幡,两个怂货互看一眼,犹犹豫豫的待在原地不敢上前了。没过多久,忽见一辆裹着重素的安车从何府门口驶出,一路向这个方向而来,少商连忙将小轺车挪挪让出点路来,谁知那安车经过他们一行人时停了下来。
众人正在狐疑,安车里探出一张毫无血色的瘦削面庞,少商和楼垚齐齐往后缩了一下,这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何昭君
“原来是你们。”何昭君神情平静,曾经婴儿肥的脸颊已瘦的凹了进去,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泛着幽冷的光芒。
楼程二人莫名一阵心虚,好似做了贼被当场拿赃了。少商尴尬的干笑数声:“呵呵,这,这我和阿垚正要来找你呢”
“来找我做什么”
二人一阵语塞,适才套好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看他们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何昭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冷一笑,道:“我正要去办件事,不知程小娘子愿不愿意上车与我同行”
少商立刻警惕的打量何家安车,楼垚十分义气的挺胸挡在前面,大声道:“同什么行,你和少商又不熟,有事冲我来”
何昭君看了眼纤弱柔美的少商,自嘲的一笑:“阿垚,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匹有汗血种的良驹么。父亲给你从西北商队那儿弄到了,原打算让五兄带回来的,谁知就出了事”她越说声音越低,“回头我叫人给你送来。”
楼垚犹如戳了根钉子的气球般,立刻瘪了。
何昭君又道:“我不会加害程娘子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先父之名立个誓”
楼垚继续瘪着嘴没话说。
少商心里冷笑,来哀兵这套,欺负她没见过世面么。她甜甜道:“阿垚啊,她以前有加害过什么人么”
楼垚活过来了,立刻道:“有去年初她还把三嫂的表妹推入池塘里,水上还有薄冰呢。”
少商一愣,听到这个技术等级,她反而有些放心。
何昭君道:“程小娘子,你要和我抢郎婿,却不敢上我的车么”
少商拦住正要张嘴的楼垚,将驭马的缰绳和竹鞭交给他,自己从小轺车上下来,抬头看何昭君,道:“你不用激我,我本来就打算和你谈一谈。”
楼垚着急的要阻拦,少商作势又要拍他的伤腿,楼垚吓的急急后退。
少商忍俊不禁:“你别啰嗦,我带着家丁呢。再说了,我要真出了事,就没人逼你娶她了,也算帮了你一把”
楼垚想了想:“这样吧,我坐步撵回去,你把轺车带上,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坐车跑。”
少商瞥着一旁脸色不佳的何昭君,故意笑道:“你放心,安成君再厉害,也不是妖魔鬼怪。不过轺车给我也好,待会儿我还要坐回家呢。”说着,就麻利的爬上何家的安车,程府家丁立刻聚到车后,小心戒备起来。
何昭君还提着车窗的帘子,盯着楼垚艰难的由自家仆从扶着下了轺车,忽道:“她难道不比我厉害你挑来挑去,就挑中了这么一位。”
楼垚摇摇头:“少商和你不一样,她有时虽然也凶巴巴的,但很讲理。不论她多么不愿的事,只要道理站得住,她都会认的。我什么都能和她商量,有些傻念头,我与父母兄姊都不敢说,却愿意说给她听。”
看着何昭君惨白的脸色,抬着窗帘的手指微微颤抖,楼垚继续道:“我最不喜欢斗鸡,可那年你为了跟人斗气,硬要我去,我不去你就又哭又闹。我不得已重金买了一只雄鸡,可最后还是输了,你就怪我丢了你的人,尖酸刻薄的骂我无用。这样的事,你我从小到大,有多少件。”他抬起头看着何昭君,“我不明白,你这样看不上我,为何还要嫁我。”
何昭君浑身颤抖起来:“我是为了你,他们说你文不成武不就,是楼家最无用的一个,我是想让你上进,让你博得名声若是斗鸡走狗你不喜欢,我曾特意设宴让你跟人比射箭,赛马,刀术,投壶”
“可我就是无法名列前茅。”楼垚平静道,“我只是中人之才,然而只要我不如你的意,你就对我吵闹不休。这样的为我好,我不喜欢。”
何昭君看着自小伴大的少年,个子高了,肩背也变的宽厚有力,说话再不如以前急怒暴躁,而是有条有理,不慌不忙。两人才分别短短数月却,仿佛经年未见。
她闭了闭眼睛,放下窗帘颓然往后倒去。
楼垚略感惊奇的望着阖上的车窗,若是以往,这位前未婚妻不知还要强词夺理的叫骂多久,非要逼着自己认错不可,怎么现在
车轮滚动,何家的安车渐渐驶远了,楼垚还在原地遥望不走。
何昭君从窗缝里看了一眼,转头对车内的客人道:“阿垚倒是惦记你,你们才几个月的情分,却胜过我和他十来年了。”
“不是年头长就是情分的,还有积年恩怨呢。”少商摇头,这女人肯定不知道竹马青梅永远打不过天降的宇宙哲理。
何昭君靠着车壁,缓缓道:“不过他跟着你,倒比和我在一处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了他,他长大了。”
少商觉得这点最令人吐血。现在的楼垚可比当初在尹家后院和何昭君吵嘴时强多了,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教着哄着培出来的可现在有人要下山摘桃子,天理何在
何昭君似乎也和她想到了一处,神情疲惫道:“当初头回见你时,你正撞见我和阿垚吵架,那时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今天。”
少商哼了一声,半阴不阳道:“头回见安成君,好生威风,你还对我说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何昭君听了这句,不知怎的,忽然呵呵笑起来,直笑出眼泪:“眼睛,哈哈,眼睛,我的确爱说这话我的傅母,将我和幼弟推进密室,肖家的贼兵逼问她我们的下落,她不肯说,就被活活的挖出了眼睛,斩断了四肢我眼睁睁看着,却不敢动弹哈哈,我自幼丧母,是傅母悉心照料我长大,却看着她受折磨而死,哈哈真是报应,报应”
少商不敢说话了,默默往后靠了靠,等何昭君笑的差不多了,她才低声问:“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何昭君用素帕擦拭眼泪,冷冷道:“已经到了,你自己往外看吧。”
此时安车停下,她起身径直往车外走去,少商跟着出去抬头一看,很是吃惊,当初三位兄长拉着她满都城逛时曾来过这里,这里竟是廷尉府
廷尉府已有官吏守在门口,那人看见何昭君就拱手道:“安成君来了,吴大将军吩咐过的,里头已经预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