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天，圣域——</p>
“这就是我要的第二样存在。”</p>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均静默下来，看着云执的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复杂。</p>
云执却并没有在意他们如何看他，明明双眼还蒙覆着白帛，他的面容却精准无误地寻到了沈逐凰的所在。</p>
“我的灵魂，便交付给你了。”</p>
这话像是对天道说的，可自从云执现身，便不知为何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转开来的沈逐凰，却在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云执在说出这句话时，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p>
可是怎么可能呢？</p>
她和云执又没有什么交情，与云执有交情的，一直也都是朗师兄。</p>
但为什么……她会觉得云执，这么让她熟悉呢？</p>
明明在百年前，她与云执短暂遇见的那几面，她也从来都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感觉。</p>
可现在，却为什么有了？</p>
沈逐凰想不明白，便只沉默注视着云执的一举一动。</p>
但朗映怀却是直接走上前，看着云执的神情，更是晦暗难明。</p>
他声音晦涩，却到底是开口了：“你现在……究竟是谁？”</p>
“你又为什么要……”</p>
“我不知道。”</p>
“一切都该结束了。”</p>
云执平静地打断了他，于他蒙住双眼，却依旧显得俊秀非凡的面容上，没有因为朗映怀的问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p>
但要说是淡漠，却也并不像。</p>
更像是他们眼前这人，已经彻彻底底丧失了，属于人的情感波动一般。</p>
他做不出回应，所以也就没有回应。</p>
“我不知道”是他对“你究竟是谁”的回答，而“一切都该结束了”，是对你为何要这样做的回答。</p>
在云执说完这两句后，他便绕开挡路的朗映怀，信步走至沈逐凰身前。</p>
于一众人略显戒备的眼神注视下，他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将一柄忽而显现的长剑，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p>
下一息，一朵纯白到极致，不沾这世间半分尘污的莲花，从他破开的胸口飞出，停落在了沈逐凰的身前。</p>
沈逐凰没有去接这朵，明显就是天道所要的，灵魂一分纯净的存在，而是发出了近乎撕心裂肺的泣喊声。</p>
“师尊！”</p>
云执向前，有些艰难地走了一步：“逐凰，你有挣脱……囚笼呢。”</p>
他伸出手，想要最后摸一下她的发顶，却终究是在触碰到之前，便蓦地破碎开来，天上地下，连半分痕迹都再寻不得了。</p>
“师尊！”沈逐凰几乎是从坐着的石头上，直接翻下来的，她整个人都因为急着探手的动作，而狼狈地跪倒在了地上，却还是没能捉见她师尊的半片衣角。</p>
“师尊？”鱼荀不可置信之余，略显迟疑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
“小师妹……”兰凝夏溢满担忧的声音，也随即响起，</p>
同时响起的还有朗映怀微颤的声音：“琼庭……”</p>
他向着云执消散的地方快走了两步，周身于瞬息间，便向四方探伸出无数根水蓝色的灵线来。</p>
这些灵线犹如海中水母的触须一般，在空气中肆意的徜徉游荡，却又很快，便又像是无根浮萍一般，不知该去向何处了。</p>
于朗映怀周身，伸展向四方的水蓝色灵线，就这般如被风筝抛却，余留下的空荡鸢线般，自虚空中极落寞地颓落下来。</p>
与之一起颓落下来的，还有朗映怀那一双，平时做惯了伪装，此刻却竟也半点掩遮不住，心底最真实情绪的眼眸。</p>
“我……我为什么会……才认出来他？！”</p>
“那柄剑……师尊的剑……”沈逐凰跪俯在地上，已然是语不成句，泣不成声。</p>
“逆簌提醒过的……我却还是……”</p>
无尽的懊恨与自责，凝结成那名为痛苦的深渊，又化作漆黑的长夜，将她彻底吞没。</p>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p>
沈逐凰从不知道凡俗界诗篇中所讲之语，有朝一日，竟也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p>
还是以这般她无法接受，更不肯留给她半分转圜之地的决绝方式，她当然想要让夙邈归来，可她却也从没有想过，要牺牲旁人的性命，更没想过——</p>
要牺牲的，是自己的师尊。</p>
想到自诛恶台事了，再到她浴火重生后的这两百年来，她与师尊之间那短的可怜，她也从未放在过心上半分的寥寥几次会面……</p>
再想到如果师尊不是用了那一柄，她即便是身坠阎罗，踏过奈何，也绝不会忘记的，师尊用以教导她走上剑道之路的那一柄剑——</p>
也许等到夙邈回归，她都不会知晓，她原以为陨身于天地间，此生再无望得见的师尊，却又成全了她一回。</p>
以他的性命。</p>
【逐凰，你有挣脱……囚笼呢】</p>
耳边回响着的，是师尊对她说出的，这最后一句话。</p>
是了，她挣脱出逆簌以天命之名，加诸在她身上的囚笼了。</p>
从她在诛恶台上，得以与夙邈结缘的那一刻，那方将她前生困囚住的牢笼，就已经开始，一步复又一步地走向溃灭了。</p>
到如今，或者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拥有了她所梦寐以求的，不被天命束缚，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生。</p>
可她的师尊呢？</p>
明明是被逆簌有意派过去，融进她生命中，依照逆簌的要求，成为她最信赖也最在意之人——</p>
可他却当真做了一位师尊，能够对自己亲传弟子所做到的极致，他所教会自己的，也永远都是坚持，毅力，恒心，不畏，坚定，恪谨……诸如此类，这些美好的品质。</p>
如果没有师尊对她，真心真意的教导，只她自己，是绝无可能走到今日，更没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p>
像现在她所感受到的，夙邈对她的爱，师姐和师兄们对她的守护，友人们对她的关心和在意，这些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去拥有。</p>
如果没有师尊，她的人生早就终结在了凌波宗，舒语芙出现的那一刻。</p>
是师尊给了她从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挣脱而出的可能，让她从晦暗中得见一线光明——</p>
可他的师尊呢？</p>
于她师尊这漫长却又苦痛的一生中，可曾有一时一瞬，真真切切地拥抱过属于他的光明？</p>
想及天道口中，身躯连同神魂都被黑暗侵蚀，灵魂却始终保有一分纯净……</p>
初听只觉这条件刁钻，世间难寻。</p>
可如今，知晓这就是师尊数百年如一日的处境……沈逐凰只觉心如刀绞，已是痛切心骨，再难多言。</p>
朗映怀便是在这个时候，一步步走到跪俯在原地抽泣的沈逐凰面前。</p>
而后，在众人盛满担心的眼神注视下，他也同样跪身下来，抬臂将哭的不能自已的沈逐凰，轻轻揽入自己的怀中。</p>
几乎是在感觉到，朗师兄的大手，极温柔地抚过自己后脑的时候，沈逐凰本就止不住的泪水，瞬时便更像是泄洪一般，再压抑不住半分了。</p>
汹涌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很快就浸湿了朗映怀的衣襟，也在他心口处，落下一大片湿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