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虚虚实实的把戏,居然玩到老子头上了……
房俊不满:“虽然你长一辈,但小侄现在大小也算个人物了,大庭广众之下能否留点颜面?话说回来,方才宫内我说水师可截断江南水道,你多有不信,现在我说根本封锁不了,你又不信……既然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又何必多此一问?你们这些老东西年岁大了,走的夜路太多,遇到的鬼也多,难免整日里疑神疑鬼,按我说还是趁早卸了身上的差事,早早致仕归乡,悠游林泉含饴弄孙岂不更好?非得在这旋涡里蹚几遍,万一不小心栽了跟头,一世英名尽丧,那可就赔大了。”
程咬金哼了一声,不接话。
他现在真的被房俊弄得有点懵……
若说房俊当真能够指使水师封锁江南主要河道,他是不大相信的,长江绵延几千里,但只是江南地段便长达数百里,蜿蜒曲折拐弯处处,支流分岔不可计数,任意一处都可直通长江,单凭水师那么点人马怎么可能将长江沿途全部封锁?
只需渡过长江,未必非得沿着运河北上,陆路一样可以抵达关中,大不了多耗费几日而已。
可若说房俊果真是忽悠太子,以使太子安心,又不大可能,此等军国大事攸关太子生死、东宫兴灭,怎敢信口雌黄?
除非……
他眉毛一挑,想到一个可能,左右看看,凑近房俊小声问道:“你在江南氏族当中早已安插眼线?”
想要封锁江南水道是不成的,难如登天,但若是预先在将江南氏族当中埋有眼线,届时对江南私军的行进路线了如指掌,自然可以有的放矢,私军走哪条路,就事先堵哪条路……
除却如此,他想不到房俊如此气定神闲的原因。
此时天空再度飘落雨丝,各自的亲兵已经牵来战马、马车,分别递给两人一把雨伞。
两人没有蹬车上马,房俊撑起雨伞,笑道:“哪里用得着安插眼线?如今江南氏族最大宗的收入便是来自于海贸,我只要喊一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信不信那些氏族哭着喊着前来报信?晋王太天真,萧瑀也糊涂,浑不知现在的江南,早已不是当年敢于抱团拒绝隋炀帝的江南。”
隋末乱世因何而起?
有人说是隋炀帝横征暴敛,有人说是隋炀帝穷兵黩武,有人说是他征发百万民夫开凿大运河……但诸般原由之中有一条公认的,那便是营建东都洛阳乃乱世开启之征兆。
杨坚称帝,定都长安,但当时汉长安城旧址早已破败,地域狭小、水污严重,故而于东南龙首原方向建筑新城,取名大兴城。大兴城之修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堪称拼尽举国之力,建成之后容纳人口数十万,成为当时天下第一大都市,大隋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然而等到杨光即位,可以便要放弃这样一座雄城,迁都洛阳?
事实上,杨光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彼时塞北突厥昌盛,控弦之士数十万,铁蹄铮铮连年寇边,加之吐谷浑崛起,大隋整条西北战线每日里风声鹤唳,一旦某处防线被突破,敌军铁骑可迅速直抵长安城下,亡国之危令隋炀帝夜难安枕。
而大隋内部,关陇门阀早已发展成为一个几乎垄断朝廷官员晋升通道的庞然大物,军政皆在其掌控之下,一言可行废立之事,除却逃出长安迁都洛阳,隋炀帝又能怎么办?
但即便如此,隋炀帝也未能摆脱关陇之威胁,山东氏族对其不冷不热,只能不断南下寻求江南氏族之帮助,以此对抗关陇门阀。
然而当时的江南氏族空前团结,宁愿偏安一隅,也不愿参与隋炀帝与关陇门阀的政治斗争,数次拒绝隋炀帝……
为何当时的江南氏族宁愿不要入主中枢的利益,也守着江南之地偏安一隅?
因为利益。
当时的江南尚未完全开发,处处池沼瘴气,不可与中原相比,但那些自永嘉之祸后衣冠南渡的门阀世家们早已在此扎下根,通过结盟、联姻等等手段形成一个坚固无比的利益集团,将江南牢牢掌控手中。
与其前往关中与关陇门阀打生打死,何如守着江南温暖之地?
但眼下又自不同。
海贸带来的庞大收益早已超过土地所产出,成为江南氏族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他们或许有着入主中枢、把持朝政的野望,但怎能不与房俊暗通款曲、互通有无?
程咬金面色严峻,缓缓吐出一口气。
晋王自以为能够得到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鼎力相助,进而成就大业,事实上这两地门阀内部早已千疮百孔,未必能够全力相助。
而一旦这两地门阀遭受一次强力打击,损失惨重,极有可能改弦更张,甚至将晋王绑缚起来交付给长安也未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