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珏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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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面前摆着一份名单,是昨晚到现在出入蔡洲的人以及前后的变化。变化很明显,在蔡讽离开大营,返回蔡洲后,依然和蔡讽保持联络的人只剩下三分之一,大概有七八人。
张纮、郭嘉坐在对面,默不作声地看着孙策。名单是郭嘉送来的,张纮看过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怎么想的,谁也猜不透。
“果然是墙头草,随风倒啊。”孙策轻叩案几,冷笑一声:“这些人现在是不是去庞家了?士元有得忙了。奉孝,从军谋处调几个人去帮忙,别把士元累坏了,耽误了洞房。”
“不仅是庞家,还有洄湖。”郭嘉轻挥羽扇。“那些人眼尖得很,杨仪一露面,他们就能嗅出味道。将军明天去洄湖,会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些人认不认识不重要。查查这里面有没有朝廷或者益州的人,如果仅仅是襄阳本地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若是有人推波助澜,我们就不能不防了。先生,你在明,掌控大局,奉孝在暗,掌控细节,和朝廷斗一场。”
“喏。”张纮躬身应诺。
“荀彧那边有什么消息?”孙策笑道:“他与你有赌约,现在落了下风,应该不会安份守己吧?先生,人逼急了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千万别把荀彧当成拘泥之辈。”
张纮笑了,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他坐镇南阳,对关中的情况一直很关注,荀彧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对荀彧的转变,他甚至比孙策还有感触。别的不说,荀彧会迎娶弘农王妃就让他非常惊讶。
“将军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过,我现在就有一个不仅拘泥,而且近乎迂腐的建议,如梗在喉,不敢不言,还望将军与奉孝三思。”
孙策诧异地看着张纮,又看了一眼郭嘉。听张纮这意思,似乎想对益州方略有些意见。至于他是针对益州方略本身,还是针对郭嘉想扩大细作规模,就不太好说了。当着郭嘉的面,却没有其他人在场,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也很惊讶,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子纲先生,不妨直言。”
“奉孝,我想问你,对将军而言,当务之急是什么?是益州吗?”
郭嘉眨眨眼睛。“以先生之见呢?”
“是天命。”
孙策心中一动。“天命?”
张纮郑重地点点头。“没错,是天命。我知道,将军不信天命,将军更愿意相信民意。不过民意和天命一样捉摸不定,有时候甚至比天命难以捉摸。天命玄远,尚有三统五行可以揣摩。民意有何可据?屯田之民是民,世家豪强难道就不是民?”
郭嘉笑了,刚准备说话,孙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急着辩解,先听听张纮的意见再说。他相信张纮的品德,他不是那种收了襄阳世家好处,要为襄阳世家说好话的人。
张纮再拜,接着说道:“将军兴工商,减赋锐,建讲武、木学、本草诸堂为民求利,于乱世之中建一方乐土,推行教育以开民智,移风易俗,此乃将军之仁心,无上之功德。关中、河南百姓襁负而至,如百川之归大海。如果能持之以恒,不出一世,天下太平,必是千秋功业。”
“但一世功业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千秋功业。移风易俗绝不是一蹴可就的事,襄阳是将军初战之地,蔡家是将军初兴之商,如今都遇到了问题,他处又岂能例外?蔡家利欲薰心,襄阳世家见利忘义,将军杀了他们就能解决问题吗?”
郭嘉忍不住问道:“这和天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他们依附将军并非出于天命,而是为了利,将军以利诱之,他们以利附之。利之于人,岂有足时?譬如蔡家,数年间产业数倍,他们为何还不满足?贪心不足,巴蛇吞象。今日将军可以夺走蔡家产业,扶持庞家、杨家,庞家、杨家就一定能吸取教训,恪守道义吗?将军要召杜畿来清查襄阳世家,固然是为长治久安,均衡发展,可是其他人会相信吗?他们会不会以为将军是无力还债,掠夺民财。既然连蔡家都可以这么做,其他人又岂能心安?”
郭嘉脸色微变,有些气短。“谣言止于智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没错,谣言止于智者,可是天下有多少智者?这的确是欲加之罪,可是有人信。将军高瞻远瞩,为万民求福祉,为天下求太平,可是他不信,你能奈何?就算你写再多文章,人手一纸,他就能信吗?如果此时发生战事,将军再向他们借贷,他们还肯借吗?如果不肯借,将军是杀人劫财,坐实他们的猜忌,还是放弃既有州郡,退守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