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日暮时候,马尼拉的那艘三桅的甲板巨舰,才出现在了天边的夕阳之中,驳船驶出了港口,开始拖拽,而船上的船桨,也在不停的划动着,进入了马尼拉港口。
船上全都是战斗的痕迹,硝烟味都没有散去,四处都是血,似乎发生了惨烈的争夺,船只的侧翼甚至有了几处破损,船尾那根桅杆的帆,已经被烧了个大洞出来,而船上,则是忙碌的军兵。
邓子龙跳下了栈桥,他倒是没有负伤,只是战斗让他有些疲惫。
“这些红毛番确实有两把刷子,但也就两把而已,宿务岛的塞布营堡还是被我们拿下了。”邓子龙看到了殷正茂满脸笑容的说道。
殷正茂打量了一下邓子龙确信他没有负伤之后,才面色凝重的问道:“伤亡如何?”
“死了十四个兄弟,伤了二十六个。”邓子龙也是满脸的凝重,这个伤亡已经很高了,因为宿务塞布营堡内,只有不到二百四十个红毛番,却有六千多的吕宋兵,这些个吕宋兵战力孱弱,但是他们还是给大明军的攻城,造成了一些困扰。
殷正茂听闻,反而松了口气说道:“比我预想的要好,毕竟是登岛。”
邓子龙笑着说道:“登岛的过程远比我们预想的轻松,敌人的精锐太少了,都是依靠这六千吕宋兵进行布防,然而他们连对天放三箭的想法都没有,看到我们的人,直接就一哄而散了。”
邓子龙这十几天没在马尼拉,完全是因为他去执行任务了,攻占位于宿务岛上的塞布营堡。
整个吕宋被分为了三部分,和鸡笼岛隔海相望的吕宋本岛,再往南一些,数百个岛屿构成的宿务群岛,以及最南面的棉兰老岛。
整个宿务群岛的锁心就是宿务岛上的塞布营堡。
一年前,邓子龙曾经试图复刻马尼拉群岛的战术,擒贼先擒王,带着一千人直接突袭了塞布营堡,结果连岸都没看到,就被阻击了,而后邓子龙改变了打法,开始抽丝剥茧,一点点的清理周围的海寇巢穴,最终将塞布营堡内的红毛番一网打尽。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而总指挥是吕宋总兵鹰扬伯张元勋,在马尼拉大获全胜之后,大明军兵也多少产生了一些轻敌之意,产生了一种红毛番不过如此的骄兵思维,在吃了个闷亏后,吕宋的南兵积极调整,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啃下了宿务岛的营堡。
拿下了宿务群岛这个锁心意义重大,代表着吕宋的水师已经基本成型,代表着吕宋水师在和红毛番争夺吕宋的战争中,由被动防守,变成了主动进攻的一方。
之前红毛番利用宿务群岛岛屿多、礁石多的特性,四处出击,骚扰大明军,而现在,轮到大明军占据这个地利,对棉兰老岛的红毛番,进行四处出击和阻截了。
这种战场主动的转变,也十分的辛苦,连唯一一艘三桅夹板巨舰,都是伤痕累累。
长达一年的征战,让这艘船已经破破烂烂。
邓子龙也是看着那满是伤痕的夹板巨舰摇头说道:“这破船的确是条战船,但是它不是很好用,灵活性真的太差了,如果被敌人绵延不绝的小船近身,包围,再加上火攻,恐怕很难取胜,和当初的楼船缺点是一样的。”
“我们需要更好的战船。”
殷正茂站直了身子,颇为确切的说道:“第一艘下海的五桅过洋船将会交付吕宋大明军使用。”
鹰扬伯张元勋刚刚来到了栈桥,不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殷正茂非常肯定的说道:“这是你们在征战的时候,我跟朝廷确定的事儿,为此俞帅还亲自写了一封信,大骂我一顿,松江镇松江造船厂的第一艘过洋船却不交给松江镇兵使用,如果我们在吕宋战败,俞帅会为我们报仇的!”
听到这里,张元勋看着殷正茂不可思议的说道:“还说你不是流浪民间的皇亲国戚吗?”
殷正茂不确信的说道:“不是吧。”
“你不是有个孙女在京师吗?和陛下的年龄差不太多,不如游说元辅,哪怕是做个妃嫔,那殷部堂也就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了,否则朝廷如此圣眷,多少有些不适应啊。”张元勋活动着手脚,缓解着下船的眩晕感。
第一艘五桅过洋船,吸收了来自泰西的战船经验,由封舟改进而来的,五桅二十一帆的战舰,交付后,优先供应吕宋军兵使用,这多是一件美事。
松江镇总兵没意见才是咄咄怪事。
“慎言,永乐之后,大明的后宫再无勋贵之后。”殷正茂面色凝重的说道。
张元勋听闻,也是好奇的问道:“说起来也是怪事,永乐朝的仁孝皇后,徐皇后,可是徐达的长女,到了仁宗朝之后,为何后宫都没有勋贵之后了呢?”
“天家的事儿少议论。”殷正茂仍然不肯说,他其实知道原因。
他其实说的不准确,永乐之后,大明后宫仍有勋贵之后。
大明的仁宗皇帝后宫里有一位勋贵的嫔妃,敬妃张氏,是河间忠武王张玉之孙女、英国公张辅之女、明成祖的昭懿贵妃之侄女。
这个敬妃张氏,也是大明后宫里最后一位勋贵之后。
张辅在正统年间,无法上朝和自己女儿在宫中尴尬的地位,多少有些关系。
正统初年,仁宗的元配诚孝张皇后被尊为了太皇太后,英宗年幼,太皇太后摄政,张辅的女儿嫁给仁宗,仁宗的元配当国,若说没有冲突,那才是奇怪。
这不是女人善妒,而是当时张辅的女儿,对诚孝张皇后的皇后之位产生过实质性的威胁。
这并不难理解,永乐朝只有一个皇后,那就是徐达的长女徐皇后,而作为永乐中后期、宣德年间、正统年间,所有勋贵之上,就是英国公张辅本人。
永乐皇帝把敬妃张氏选入仁宗后宫,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仁宗皇帝继位十个月暴毙,敬妃张氏也没有生下孩子,太皇太后对张辅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正统年间,张辅作为辅国大臣不能上朝,作为勋贵之上,被天子家奴喜宁欺负到了家门之内,只能忍气吞声。
若是家务事闹也就闹了,可是这家务事闹成了国事,张辅的式微,代表着大明兴文匽武的风力正式形成。
大明皇帝廷议的时候,曾经问过礼部尚书万士和,大明是从何时开始文官节制武将督军的?或者说咱大明督军制度,自何时起?
万士和说是从正统二年,王骥杀都司都指挥使安敬开始,文官对武官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万士和其实很早就表现出了他认真学习的态度,至少能把大明兴文匽武、文官节制武将的根由,追根溯源的摸清楚了,万士和从被骂,到被皇帝尊称为大宗伯,不是一蹴而就的。
即便是远在吕宋,这个都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殷正茂也是不会随意表态的,毕竟他现在是泗水伯,他现在是武勋之一。
一个文进士被封为了武勋,多少有点怪怪的,但是殷正茂却喜欢亲着领兵杀敌,画风便不那么古怪了。
“今日不醉不归,犒赏三军,陛下让陈璘从京师送来了地瓜烧五瓶,今天咱们就喝了它。”殷正茂岔开了话题说起了犒赏。
张元勋笑着问道:“那酒的名字不是叫国窖吗?你们喝吧,我怕红毛番会反攻,盯着点,万一梁守愚从宿务岛求救,我好率军支援,喝酒误事,咱们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言,战败还不如跳海,战败回过,朝中的科道言官会把咱们给生吞活剥。”
邓子龙看着站在栈桥末尾的罗莉安,那就是有些头大,温柔乡英雄冢。
邓子龙走了过去,看着一脸平静的罗莉安笑着说道:“生气了?”
“没有,毕竟你要去打的是红毛番,你要征战,当然不必跟我说。”罗莉安摇头说道,罗莉安一头红发,若说红毛番,她就是最典型的红毛番了,作为大明的将军,邓子龙作战,自然不用跟罗莉安交待。
邓子龙没必要把任务告诉罗莉安,罗莉安从未如此要求过,她对邓子龙当然有要求,不过是女人的要求。
“你是主人,我是奴仆,你去哪里为什么要跟我交待,我连个孩子都没有,有什么资格知道主人的死活呢。”罗莉安的这句话就带着浓重的怨气,这个怨气是孩子的问题。
虽然两个人的深入交流非常频繁,但是邓子龙每次都在关键时刻抽身而去,导致罗莉安始终没有孩子,罗莉安着实是有些郁闷了。
所以她叫自己红毛番。
说到这里,罗莉安有些无奈,更加意兴阑珊,在泰西她因为这一头红发遭了不少的罪,到了大明,她还是红毛番夷。
“哎呀,生就生嘛,多大点事儿!”邓子龙也无所谓的说道:“不就是被人戳两下脊梁骨吗?”
邓子龙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元配夫人孟氏万历二年去世,那时候邓子龙在广州征战,一直没顾上继室的事儿,父亲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是南昌的大户人家汪氏的大家闺女。
邓子龙其实不太喜欢大家闺秀,也因为征战也一直没工夫回去娶继室。
若是罗莉安没生孩子,大家都是萍水相逢,玩一玩就是,天高海阔,再不见面,也只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若是罗莉安生了孩子,那邓子龙岂不是要给罗莉安一个名分?
邓子龙之前有些犹豫,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当初撩拨了,就没有不负责任的道理。
所以邓子龙也懒得计较了,一切随缘便是。
“真的?!”罗莉安的眼神立刻变得惊喜了起来,满是笑意的说道:“走,跟我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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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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