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儿媳妇嫁进来两年多了,却一直没有动静——要知道她之前可是生过两个的,断没有不能怀上的道理。
正心思复杂着,忽觉一只湿漉漉的手,探到自己眼角轻轻抚摸着。
薛姨妈下意识的仰头避过,不悦的望向李纨,却见李纨虚悬着白生生的臂膀,两根湿漉漉手指轻轻捻动着,似是捏住了什么似的。
“是啊,曾经我也和姨妈一样,总想着儿孙如何。”
李纨盯着自己手,喃喃自语道:“可我这心里却还是……却还是空着一块——毕竟我是做母亲的不假,可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妇人。”
“凭什么旁人夫唱妇随的,偏只我刚嫁过来没几日,就成了孤苦无依的寡妇?”
“多少次我梦见那死鬼,哭过、笑过、求过,可却怎么也捞不着他一根指头。”
“渐渐的他就变得模糊了,我这心里也愈发空落落的……”
薛姨妈听着这呢喃一般的倾诉,那心肝也似被什么攥住,紧紧的向内收缩着,偏又空落落的怎么都够不着底儿。
那种感觉,她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当李纨话锋一转,颤声道出那句“直到有一天,我……”时,薛姨妈还是及时的开口呵斥道:“痴儿!莫忘了你是荣国府的大少奶奶,更是兰哥儿娘亲!再说宝……”
一时情急,‘宝玉’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幸亏薛姨妈还存着些理智,及时改口道:“再说那男人就是有千般好,也不可能与你结成夫妻,反而只会坏了你的名声,葬送掉兰哥儿的前程!”
顿了顿,她又疾言厉色道:“我是答应过你瞒着别人,可你也要听我的,当断则断才成!”
李纨似是被镇住了,半响没有再言语。
可就在薛姨妈松了口气,提起那长柄沐浴刷,准备帮她洗干净身子,好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对话时,李纨却又把目光投注在她脸上——准确的说,是眼角那一片湿痕上。
薛姨妈见她直愣愣的瞧过来,下意识的抬手抹去了那湿痕,可还不等把手放下,就听李纨又叹息道:“我原以为姨妈是谦虚罢了,可方才摸上去,才晓得果真是有些鱼尾纹了。”
薛姨妈的动作一僵,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些微褶皱,心头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似怒、似羞、又有些悲凉。
虽说只是几道不起眼的细纹,这些日子却成了她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之所以时常挂在嘴边上,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句句的否认,好让自己心头的恐慌稍稍减轻罢了。
可眼下这份忐忑,却被李纨毫不留情的亮在了明处。
由此带给薛姨妈的,自然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冲击。
但李纨扎心的言辞却并未结束,就听她继续道:“若过上些时日,姨妈真的青春不在了,您会不会后悔?”
“后悔?”
薛姨妈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是啊,后悔。”
李纨面上闪过些迷离,似是在对薛姨妈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当年华不再,姨妈怡儿弄孙之际,会不会生出些悔意,后悔自己没有抛开所有牵挂,恣意的做一回女人?”
说着,她轻轻抚弄着身上的红痕,语气也愈发缥缈:“哪怕只有一回,让自己钟意的男人,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上那空落落的……”
“别说了!”
薛姨妈忽然一声低吼,打断了李纨的话,瞪着两只杏目厉声呵斥道:“你也是知书达理的,却怎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来?!”
“趁早把这歪理邪说给我忘干净了,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着,将长柄毛刷狠狠丢进浴桶里,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
李纨默默目送她离开,心下却反松了一口气——依照薛姨妈一贯的温吞性子,若非是恼羞成怒,怎会如此愤慨?
既然是恼羞成怒,就意味着方才那番话,其实已经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心思。
就是不知,方才薛姨妈心中所想之人,究竟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