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多是邓海升在说,三杯酒下肚,赖望喜情绪稍稍平复,对新药、新铳仍念念不忘,“可惜这些好药,只要能配上好铳,威力无穷,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
“不是不明白,是不在乎。”邓海升轻叹一声,“厂里的官儿不是袭职,就是考上来的书生,哪懂这些?保证旧药、旧铳足额上交,就是他们最大的职责。”
“可惜啊可惜。”赖望喜灌下一杯酒,觉得暖和不少。
“来,再喝,少说没用的,咱们今天喝个痛快。”另一名工匠举杯劝酒,嘴里咀嚼,筷子上还夹着菜。
酒馆很小,又值上午时分,就他们一桌四位客人,菜没几样,劣酒倒是不少,越喝越醉,话题也早已远离火药与鸟铳。
“同样没把儿,人家当监厂、监军,你咋混得这么惨?”一名工匠酒涌上头,胆子比平时大许多。
“倒霉呗,小时候不会说话,没人扶持,长大之后认干爹,干爹死了,找靠山,靠山倒了,招个儿子,偏偏体弱多病,从小到大,事事都要我操心。”赖望喜越想越气闷,一个劲儿的灌酒。
邓海升劝道:“天下太监那么多,监厂、监军才有几人?老赖能在勇士营当教头,已经不错了。”
“你不懂。”赖望喜的脸一边白一边黑,五官挤在一起,更显沮丧,“勇士营是个摆设,上面什么时候高兴才操练一次,一年到头也不过十来回。而且宫里的人喜欢看长枪长枪,排在一起威风凛凛。鸟铳危险却不威风,没人想看,上意每至,就由我们几十位教头放铳,所谓的铳手,只是身份而已,根本不敢让他们碰铳。”
四人轮流抱怨,渐渐地引向家中柴米油盐的小事,发现自己并非最惨的人,赖望喜心里稍微好过一些,酒却喝得更多。
将近午时,客人多了一些,四人酩酊大醉,全不在意,仍在不停抱怨。
“木匠能当尚书、郎中,铁匠为什么不行?”一人叫道。
“给我一千统手,三个月之内,我保证能让他们所向无敌,唉,现在的铳手,连五分威力都没施展出来啊。”赖望喜胆子也大起来。
“他们不要新药,我带回去做爆竹,大个儿的,一飞冲天,震得整个京城抖三抖。”邓海升年轻,酒后也更狂妄。
“你们说的那个胡桂扬真不是东西,新铳、新药是他的主意,结果呢?钱没要来多少,地方又这么偏僻,他倒好,人没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这位胡校尉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另一名工匠直接抱怨此事的促成者。
“听说前两天回来了。”赖望喜又叹一声,“没啥用,胡桂扬得罪的人太多,在西厂凶多吉少。”
“真不明白,他干嘛回京呢?”邓海升对胡桂扬印象不错,“换成我,宁肯流落江湖,也不回来送死。”
“他就是傻。”说话的工匠举起酒杯,“来来,咱们喝,祝胡桂扬早死早脱生,大家早日发财,升官儿就算了,能将日子过好点就行。”
其他人也举杯,互相敬酒。
站在柜台边上喝酒的一名客人突然转身走到桌前,“你们想发财可以,干嘛祝我早死呢?”
“胡桂扬!”邓海升又惊又喜。
“胡、胡校尉。”赖望喜的脸像是开了一家染料铺子。
另两人大吃一惊,锦衣校尉虽说不是大官,却也不是他们这些工匠能招惹得起,两人起身猫腰,向门口跑去,被胡桂扬又给推回到座位上。
“别走,还没认识呢。”胡桂扬转身掇来一只凳子,挤在四人中间。
“胡校尉……来多久了?”赖望喜心中忐忑。
“没多久,就听四位豪杰大发议论来着。”
“酒后失言,万望恕罪。胡校尉,你……没事吧?”
“没事,挺好。”胡桂扬摸摸脸上的青肿,“童丰比我还惨。”
“勇士营百户童丰?神力天丁那个童丰?”赖望喜大吃一惊,酒醒三分。
“嗯,是他,神力天丁,谁起的绰号?”胡桂扬向伙计招手,“添副碗筷,再来几样菜,把酒热一下。”
赖望喜更加吃惊,“所以……西厂没有处罚胡校尉?”
“没罚,还赏我不少东西。对了,我是新任监厂,专门监督你们制铳造药。”
祝胡桂扬早死早脱生的工匠扑通掉在地上,被同伴搀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胡桂扬探身看去,笑道:“别害怕,只要能造出更好的新铳,可以将功折罪。来,大家喝酒,这顿我请。”
邓海升凑过来小声道:“监厂都是阉人,而且这是清闲职位,你被贬职了?”
“越清闲越好。”胡桂扬起身,“不管我有多闲,诸位立功的时候就要到了,而且是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