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也看着秋雨落在地上,他是大明的皇帝,他当然拒绝自己身边有任何不受控制的存在。
这是任何一个人做了皇帝之后,必然存在的控制欲。
他静静的站在阁楼里,他在等待着张嫣能够给他一个解释。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雨,一言不发。
“万岁,来试…”周婉言手里拿着几件新衣,满心欢喜的比划着,这几件衣物都是尚衣监做的,但是也是她的带领下完成,对襟都是她亲手缝的。
张嫣居然将此事告诉了皇帝,这让她对张嫣有几分刮目相看。
两个人有过几次冲突,但是看在张嫣不断的让她和皇帝接触的份上,她大方的原谅了张嫣。
可惜,她话说了一半,就看到了朱由检和张嫣静默的看着乾清宫前的雨落,心情一下子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张嫣都躲到了西暖阁的角落里,庭廊边!万岁居然还追了过去,两个人一站一坐,如同静止一样的画面,却在她心里,变得如此的刺眼!
“皇后千岁,这里面居然还有老臣的衣物吗?”张维贤惊喜的看着一堆衣物,他居然看到了尚衣监的衣物里混着他的衣物,国公的衣物,也有规制,尤其是补子,国公的是麒麟。
衣襟上佩饰物,在大明也是有讲究,金、珠、玉等材料做成的各种饰物。
而皇帝和皇后多数用玉,国公用的是金。
其中垂挂在胸前的,叫坠领;系在前襟的,叫七事;挂在腰间一动步就会碰撞之音,叫禁步。
三种配饰,都是国公府的样式,这件衣物的确是给张维贤的不假。
张维贤说完眯着眼看了一眼张嫣和朱由检的方向,若不是雨落在地上不断砸出的水泡和汇聚成河的秋雨汩汩之声,他也会以为张嫣和朱由检是静止的。
当然张维贤绝对不会跟周婉言那个小丫头的脑袋瓜一样,想到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之上,他只想到了田尔耕那句袁军门一封信,让毕自严回京的那句话。
周婉言应付的说道:“是,当然得想着国公才是,当初在信王府的时候,没少受到张国公的恩惠,再说,这要是真的忘了张国公,万岁爷要教训我了。”
张维贤抖擞着衣物,身子探出了半步,挡住了周婉言上前打扰的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用眼神阻止了周婉言前去打扰的举动。
这种略显禁忌之事,只能在当下里说明白,否则大明朝这刚稳定些的局势,又得摇摇欲坠。
周婉言才略显疑惑,怎么一直视如己出的叔父,也阻拦了她去抢回天子的步伐?
张嫣终于坐直了身子,依旧盯着落雨说道:“当初魏珰得势,叶向高带领东林对抗不敌,节节败退,崔呈秀编纂《天鉴录》,王绍徽也编造《点将录》,将所有不愿意攀附魏珰之人,打入另册,列为东林。”
“天启六年的时候,魏珰派人去苏州抓周顺昌,锦衣卫缇骑、东厂番子齐出动,结果抓捕周顺昌的缇骑和番子,被苏州的百姓围追堵截,迫不得已,黄衣使者跳进了粪坑里才算是活下了性命。”
朱由检点头,这也就去年的事,他当然清楚,只不过当时义愤填膺,今日作为皇帝再看,他又有了不同的领悟。
大明司礼监的提督太监魏珰,在得到了皇帝朱由校的首肯之后,派出了督查组,不是,派出了缇骑和番子,前往苏州抓人。
以颜佩韦等五人为首,组织了数万人加以反抗,哪怕是缇骑们带着皇帝的诏书,也被大声呼和为东厂番子从中作梗,与清君侧大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最终这数万乡民,将皇帝派出的缇骑、番子和黄衣天使,给赶到了粪坑里。
这五人也好,七君子也罢,他们到底是反封建的急先锋吗?还是地方逐渐脱离中央掌控的征兆?
“周顺昌的案子朕看过了,他反对大明设立矿监税使,而且被罢官之后,回到苏州,周顺昌不断和南直隶主事官沟通,甚至还亲自抓过南直隶治税监高寀的爪牙,周顺昌被抓,完全是符合大明律。”朱由检叹息的说道。
矿监税使,是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和朝臣们争锋的焦点,在朱由检便宜父亲、短命皇帝皇帝朱常洛一声令下之下,废除矿监税使的诏命一出京,四海沸腾,普天同庆。
天启年间,熹宗皇帝用了七年,也没把矿监税使给铺出去,直到现在,朱由检也只能控制京师的西山煤局,这还是借着皇庄的名声。
朱由检将张嫣未说完的话说完:“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五人,纠集乡民七万余人,追打天使、缇骑、内侍,致使一人当场毙命,十数人重伤不治身亡,剩下三人逃回了北直隶。而后魏珰派毛一鹭带兵镇压,抓捕这五人,判斩立决。”
“苏州乡民不服,将五人尸首归置,葬于虎丘,曰五人墓。”
“五人墓呀。”朱由检不由得长叹一声,出神了良久才说道:“而后复社张溥作《五人墓碑记》广为传播,几个明公刻《五人墓义助疏》立在驿站官道。至此,义风千古五人墓,黄衣使者不出京。”
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
黄衣使者说的就是出宫的皇帝的使者,自从五人墓之事后,天启七年三月二十五日,五人墓案结案之后,黄衣使者再也没有了出京抓人的案例,也失去了对地方任何官员抓捕的权力。
一直到甲申国难,都是如此。
“至此,天下人人皆立生人祠,到底是天下人畏惧魏珰,还是魏珰虚张声势呢?”张嫣摇头说道:“看起来是魏珰赢了,一时间风头无二,其实魏珰还是输了。”
“至于皇叔问的,袁军门、孙帝师、毕尚书和徐老师父,到底是谁的人,其实都是胆怯的人报团取暖罢了,面对魏珰的咄咄逼人,他们选择逃出了京师,躲在魏珰的羽翼之外。”
“他们其实有能力匡扶社稷,或者为了爱惜羽毛,或者为了暂避锋芒躲了起来,说的好听些,是为了静待明君出世。说难听些,还是逃了罢了。至于他们过去是谁的人不重要,但是他们现在是皇叔的人,不是吗?”
朱由检看着落雨,久久不语。
张嫣有些落寞的说道:“如今不就是皇叔的人吗?田都督那句无心之言,真的无心吗?袁太保曾经写信给毕自严的事,可是机密中的机密,万岁不也是曾经以为田都督是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