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矿税是怎么回事。
大明的农业陷入了瓶颈,无法增加更高的税收,但是商税却大有可为,然而历来的惯例是重农抑商,商税极低,本该是大头的商税却往往变成小头,没有存在感,从嘉靖年间开始,皇帝就开始对商税下手,有关开海禁与否的争议,实际上就是嘉靖帝和以大量行政官员言官为代表的地主豪绅集团针对商业税收的一次博弈。
这场博弈以隆庆开关、隆庆帝被忽悠成功,开海的大部分利益落入地方商业集团的口袋里而告终,但是朱翊钧显然比他老爸的智商要高,被豪门爆破手张居正教出来的朱翊钧绝对不是善茬儿。
所以,他稍微动动脑子,一眼就看破了他嘉靖爷爷和群臣斗法的每一个细节,并且完美的绕开了文官系统,另辟蹊径去地方争夺本该属于朝廷的商业税。
但是这显然触动了地方商业集团的利益,作为商业集团的代言人,朝廷的文官们自然要拼死反对,大力抵制,占据道德制高点对皇帝口诛笔伐,非要皇帝收回成命不可,正好此时国本之争愈演愈烈到了最高潮,皇帝连消带打一套组合拳下来,成功分散了群臣的注意力,使得群臣的反对变得绵软无力,后继乏力,皇帝暂时获得了阶段性成就。
但是从虎口里夺取食物会那么简单吗?即使对方是皇帝,倒不如说正因为对方是皇帝,才万万不能松口。
帝国工商业经济大发展,地主豪绅大商人集团吃的是脑满肠肥,但是官员商人联合起来偷税漏税,每年让国家的税收流失了多一半,这在文官集团中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正是因为这是公开的秘密,才更要守护起来,
朱翊钧面临这种情况,想要以正规的方式通过增加商业税的决议是不可能的,文官定然百般阻挠,到时候花钱买命,闹出几个“烈臣”一头撞死“为民请命”,朱翊钧碍于舆论,是没办法不妥协的,所以朱翊钧直接派太监下去,要跟他们分上一杯肉汤,而一盆子肉汤就那么多,多一个人来分,就少一点。
本来大家堪堪达成共识,分割利润,但是现在朱皇帝拿着一个大勺子端着个碗跑过来就要舀,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关键是,皇帝就是天,朱翊钧要是喝肉汤喝上瘾了,那可要坏事了,没准就会把这个肉盆子端走了,大家连渣渣都不剩,到哪儿去哭?所以,大家一看朱皇帝这样做事,当时就急了,总而言之,大家前仆后继的、不约而同的用尽各种方法,阻止皇帝也介入相关的利益分配。
深谙个中道理的宋应昌和刘黄裳当时就明白了萧如薰的想法,也明白了如果这段话被京城里的那些文官们看到了,萧如薰会面临什么局面。
“萧季馨相信我啊……”
宋应昌如此感叹道,他是文帅,刘黄裳也有了文将的背景,实际上他们二人已经不被文官集团所接受了,此战以后刘黄裳还有可能继续待在兵部,但是他宋应昌一旦打赢此战,下场不会比叶梦熊好到哪里去,此时自然不会和那些点笔先生们穿一条裤子。
“好不容易出个名将,可万万不能死在这件事情上,经略公,您看怎么办?”
“怎么办?”宋应昌长叹一口气,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份捷报只有你我二人看到了,烧掉,另外写一份,然后我写一封亲笔信给季馨,让他谨言慎行,不要再说这种话,此事入你我之眼,再无第三人知道,为国家计,萧季馨必须要保住!良将难得!”
刘黄裳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宋应昌点了点头,掏出火折子吹燃了,把这封奏报完完整整的烧掉了,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亲笔信告诫了萧如薰一些文官集团的内情和如今时节为将的基本准则,还有那条红线,他不希望这样一个名将的种子就坠落在了这种事情上。
在此之后的无数个岁月里,因为这件事情,萧如薰都无比的感激宋应昌和刘黄裳,也因为这次的教训,萧如薰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开始学习如何才算真正的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