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弓手面色大惊,仔细观瞧,这才发现,有一支箭矢射穿了铁盾,射入了这名盾兵的后颅。
弓手张了张嘴,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因为他这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还活着,全赖这位同泽在死后仍旧高举着盾牌,保护着他。
“该死的胡狗!”
弓手咬牙切齿地骂道。
刚骂了才一句,这名弓手便听到了来自将领的命令,于是他闭上嘴,重新投入了战场。
而类似的一幕幕,负责指挥的大将罗得韬皆瞧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他却顾不上惋惜那些牺牲的优秀的边军士卒。
“胡军的步兵接近城墙了,弓手下,换弩手,盾兵负责将阵亡人员背下城墙。”
罗得韬冷静地下达着将令,而边军的边军士卒们,亦冷静地履行着将令,弓手们纷纷退下城墙,代替他们的弩手们向前迈步,手中的机弩对准了距离城墙越来越近的西胡步兵,而在此期间,夏国盾兵们则迅速地,将在方才的箭雨中牺牲的同泽尸体运下城墙,以免尸体占据位置。
而在此期间,用层层盾牌严密保护着秦禝与罗得韬等人的盾兵们。亦纷纷散开了。
“小稷,你小心点,今天胡军的攻势有点不一样啊!”许炜第一时间举着盾保护在秦禝身前,生怕胡军突然又展开一波弓箭齐射。
“没事。”
秦禝轻轻推开了许炜,因为他发现,城外远处的胡军阵型。那充当“战鹤双翼”的长弓手方针,已经徐徐向后方撤退了一段距离。
这意味着那些西胡的长弓手们暂时已没有体力放箭,因此,秦禝倒也不担心胡军再一次地“偷袭”他们。
是的,是偷袭。
虽说秦禝并不清楚指挥战事的胡军主将叫做索巴。也并不了解此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索巴高看几分。
在正面战场,堂堂正正地偷袭敌军,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索巴却办到了。
索巴用五千名西胡步兵吸引了定远城城墙上边军士卒的主意,在后者用弓弩射杀那五千西胡步兵时,索巴悄然改变了大军的阵型,将两个城整整一万名西胡长弓手,分别安置在鹤翼阵的双翼上,旋即借着全军向定远城推进的幌子,使那一万名西胡长弓手站到了足够的射程。
亏得今日还是吹的北风。使得西胡的长弓手们必须更加接近定远城,否则,胡军的万箭齐发将会来得更早,来得更突然。
“看来那位西胡大汗的麾下,也并非全是饭桶嘛,还是有非常优秀的统帅啊-----”
秦禝由衷地感慨着,他丝毫不为自己方才洞察了索巴的意图而感到沾沾自喜,他反而后怕,因为若是他方才没能提早片刻察觉到了索巴的诡计,相信此刻定远城城墙上必定是横尸遍地。
当然了,对此。罗得韬早已气地满脸愠色。
“可耻!简直是可耻!”
罗得韬终归是擅长战事的将军,事到如今又岂会想不通索巴的意图,但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索巴这种“可耻”的做法。
在罗得韬看来。但凡战事就必定会出现伤亡,己方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每一名兵将,都有可能会在一场战事中阵亡,这无可厚非,毕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可是,为了达到战术目的。而故意叫麾下的士卒去送死,纯粹当诱饵陪葬,这种事,罗得韬万万不能接受。
这便是夏国正统将领与西胡将领之间的价值观的差别。
“那胡将……真不配为将!”罗得韬满脸愠怒地大骂着,他由衷地为自己麾下优秀的边军将士,死在索巴这种“不配为将”的胡将手中,而感到莫名的愤怒。
秦禝倒没有这种强烈的愤恨,在他看来,战场之上,各凭生死,无所不用其极,但凡是能为“最终取得胜利”目的服务的战术,都可以使用。
当然了,理解归理解,但秦禝并不想要索巴这种将领,毕竟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已逾越了他所奉行的“规矩”。
瞧瞧军城外那被索巴当成诱饵的西胡步兵,瞧瞧那些人的下场,恐怕这些豁出性命才疾奔到定远城附近的胡兵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没有死在夏军的弓弩下,却反而死在他们友军的齐射下。
那些至死都难以瞑目的胡兵,简直就是讽刺!
“这种国家,竟然至今还未灭亡,反而成为大夏边疆的癣疥之疾,简直----难以置信!”
秦禝不禁摇了摇头,感慨果然是世事无常。
而这种在夏军看来难以理解的用兵方式,在胡军看来却似乎司空见惯,至少胡军的主将索巴毫不在意那些充当诱饵的步兵们的牺牲,他顶多只是遗憾,这些诱饵的牺牲并没有让他得到足够的回报,使定远城内的边军士卒如预计的那样伤亡惨重罢了。
当然,身为一名将军,索巴也不会无端端使麾下的军队前往送死,他只不过为了胜利罢了。
不夸张地说,哪怕那五千诱饵的牺牲能换来定远城二千边军士卒、甚至只是一千边军士卒的伤亡,索巴都觉得是赚的,毕竟根据信息,夏军定远城内仅仅只有三万兵,而如今他们胡军却有十一万大军,边军士卒的伤亡率一高,无疑会使攻克这座军城的机会更大。
但很遗憾,今日他的战术却似乎被边军士卒们给看穿了,并没有达到预计的收获,也没有使边军士卒的士气下跌。
若在以往,索巴会选择暂时退兵,再思考几种能有效杀死边军士卒的战术,但是今日,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强攻。
“第三队,进攻!……长弓手朝定远城漫射,压制定远城弓弩手,给予步兵掩护。”
胡军的第二波攻势早已袭来,那又是一城整整五千名的步兵,距离定远城也已仅仅三四丈远。
在这种距离下,城上的夏国弩兵用机弩射杀胡兵简直就是一箭一命,但凡是被弩箭命中的,几乎没有不倒地身亡的。
曾几何时,弓被誉为是史上最卑鄙的武器发明,但是当后来机弩面世之后,世人便将弓的这个侮辱性的称号甩给了机弩。因为机弩比弓更加强力,尽管有着射程不如弓、装填弩箭费力的种种弱点,但是机弩在中、近距离下的杀伤力,那绝对是弓拍马也赶不及的。
要知道,在中近距离下,机弩所射出的弩矢能够轻易洞穿铁盾,哪怕是夏军的铁盾,都无法抵挡威力强劲的机弩,又何况是胡军步兵的木盾,亦或只是血肉之躯?
面对着定远城城墙上那连绵不绝的弩箭攻势,组成第二轮攻势的五千名胡兵一排排地中箭倒地,可要命的是,即便在这种险恶之境,那些西胡步兵们仍然不得不放缓速度。
没办法,因为在定远城城墙的外围,有无数的尖锐铁刺,有那密密麻麻以向外倾斜角度固定在地上的铁刺,那些尖锐刺尖所隐藏的威胁,让强攻定远城的胡兵们不得不放缓速度。
这些玩意,作用与拒马、鹿角是相似的,若是那五千胡兵胆敢不放缓速度,停下冲锋的势头,那么他们保准会被这些在寒风中冻地硬邦邦的铁刺给刺穿。
“肃清障碍!”一名胡将急切地大声喊着。
可话刚说完,他胸口便中了两箭,只见他瞪大着眼睛,从嗓子里发出“咳咳”的几声怪响后,便在周围胡兵们惊恐骇然的目光中,倒地毙命。
太近了。胡兵们被迫停下冲锋势头的地方,距离定远城实在是太近了。
那仿佛就仅仅只有一两丈远。
在这种近距离下,哪怕武艺再是高强的将领,也抵挡不住强劲的机弩。
胡兵们又是惊恐又是无助。明明城墙距离他们仅仅只有一两丈远,可这一两丈的距离,却仿佛是咫尺天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无法逾越这道天堑。
他们顶着夏军的箭雨。双手抓住那些死死固定在地上的铁刺,奋力地摇动着,希望能将这些阻挡了去路的阻碍清除掉,但遗憾的是,大部分的胡兵们双手才刚刚触及那些铁刺,就被定远城城墙上那些边军士卒们用机弩给射死了。
胡兵们温热的鲜血,俨然在那距离定远城一两丈远的位置,流淌出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色地带,而在这片已被鲜血所浇遍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皆是那些死不瞑目的胡兵们的横尸。
“简直是屠杀-----”
秦禝站在城墙上观瞧着。暗自摇头叹了口气。其实也难怪这些胡兵败的这么惨,一月的守城来,夏军边军并没有全部参战,更多的时候,都是搭配着青壮一齐守城,加上边军这边有意识的节制弓,弩的使用,哪像今日一样毫不在意的使用箭矢和弩箭,而且这样全部由边军精锐士卒构筑的防御力量,秦禝也还是第一次在城头上见到。
他真无法估算出,究竟有多少名胡兵无法越过这片“铁林”这夏军所设的第一道障碍,死不瞑目地倒在距离定远城仅仅只有一两丈远的地方。
而令许多胡兵们更为之绝望的是,那片“铁林”并非是前方唯一的障碍,定远城城墙的高耸,让意图攀登城墙攻入城内的胡兵们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无助与沮丧。
那俨然就是一座山的存在。
但是那些胡兵们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是他们于此刻背向夏军逃离,他们军中的大将们。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弓弩手射杀他们。
被作为逃兵射杀,那将会失去以往奋斗至今所积攒的一切,他们藏匿的钱物会被同一个兵帐内的同泽瓜分,更要命的是。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因此获罪。
他们唯有前进,冒着夏军的弩矢前进。
因为只有打了胜仗,他们才能有机会存活下来,并且有机会去收刮城中的财富。胡军并不禁止军中士卒对敌国民众的抢掠,并且,这也是胡兵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然而。当整整五千人的攻势竟然没能突破“铁林”这定远城的第一道防线,反而被定远城城墙上的边军士卒们像射靶一样轻轻松松收割了将近一半友军的性命时,第二波攻势的西胡步兵们,终于趋近崩溃了。
他们哭叫着、惨嚎着,甚至有人不敢再面对那些冰冷而恐怖的铁刺林,企图背身逃跑时,组成第三波攻势的西胡步兵们到了。
那些手握战刀与盾牌的西胡步兵们,毫不怜悯那些从前线向后方逃离的逃兵,用手中的武器驱赶着他们,将那些曾经的友军又逼回了原地,逼着他们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去拔除那些固定在地上的铁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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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一幕,秦禝不由地频频皱眉。
或许铁血的军规条例是约束士卒的最佳手段,但对此秦禝打从心底里厌恶,他更加倾向于用鼓舞或者激将,让麾下的士卒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战”,而不是像对面的胡军那样,用恐吓、威慑的手段逼迫士卒们不得不奋战。
话说回来,尽管秦禝不屑于胡军的这种统率方式,但不可否认,胡军依靠着这种古老的恐吓、威慑手段,亦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这不,第一道防线“铁林”已经被那些胡兵们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名胡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拔除了十几杆铁刺。虽然那十几杆微不足道的,但已足以让一个人挤过去。
“第一道防线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秦禝微微皱了皱眉。
尽管目前仅有寥寥几名胡兵突破了铁刺林,并且还是没走几步就被边军士卒们给射死了,但不可否认,随着时间的推延,被撕开的口子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将会有更多的胡兵冒死突破。
不过对此,秦禝并不感觉多少担忧。
毕竟那些铁刺林充其量也就是拒马、鹿角的作用而已,、。
相比较城外的那些西胡步兵,秦禝更加在意胡人的大军所在。
尽管他并不了解这次进攻的胡军主将索巴,但是后者方才那险些令定远城内浚水军士卒伤亡惨重的诡计用兵,已足以使秦禝提高警惕。
毕竟,就算他再怎么埋汰西胡的国体、制度以及用兵的方式,亦不可否认,胡军中也有精于用兵的将才。
而让秦禝感到忧心的是,在承受了巨大的兵力损失后,胡军主将索巴非但无动于衷,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增添冲击定远城的步兵。
更让秦禝感到心惊的是,西胡大军中那两个长弓手兵阵,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息后,竟然再一次逐步向他定远城推进。
这俨然,有种仿佛要展开总攻的意思。
“这样下去……不太妙啊。”
时刻关注着西胡大军动向的秦禝,当注意到胡军的大部队整个向他定远城推进时,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别以为防守的一方就必定占据着优势,事实上并非如此。
就拿这定远城来说,其实南面的城墙充其量也只能站两三千边军士卒,这个人数已经达到饱和,再多一些,城墙上的边军士卒们恐怕就连转身的空间都没了。
而城外的胡军呢?
胡军中的步兵因为此刻对定远城毫无威胁,姑且不提,但是那一万名长弓手的存在,简直就仿佛是悬在众多边军士卒们脑袋顶上的利剑。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城墙上的空间相对狭隘,无法同时容纳两万名边军士卒,而胡军的长弓手们,却能毫无顾忌在城外的空地上排列阵型,利用长弓的射程优势,用抛射的战术射杀定远城内的边军士卒。
这就是防守方的劣势。
当然,前提是进攻的一方拥有足够的远程兵种,否则单纯依靠步兵,那绝对还是防守方占便宜的。
“将军,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秦禝在旁观战着,见此忍不住对罗得韬建议道:“不如让人提一支兵,杀出去搅乱胡军那两个弓手方阵,否则,待等他们再靠近一些,朝我城墙上方齐射,我军的防守就会变得很吃力---”
罗得韬闻言心思微动。
要偷袭胡军的长弓手方阵,那就必须得是骑兵:只有拥有高移动力的骑兵,才能在西胡长弓手们的射矢间隔内迅速杀入其阵型中。
而此时的定远城,尽管这城中并无成建制的骑兵,但这并不代表定远城内就没有办法临时组建一支骑兵。
别的不说,单单那军中用于运输用的马匹,就足足有八百匹,将其交予边军中的军卒们,那便立马就是一支八百人的骑兵,用来偷袭、扰乱西胡长弓手方阵,这已经足够了。
要知道长弓手除了射程上的优势外,本身防御能力极差,一旦被一支骑兵利用射矢间隔杀入军势中,绝大多数可能会被骑兵大杀四方。
可问题是------
罗得韬的脸上逐渐浮现几分为难与尴尬之色。
“偷袭胡军的长弓手兵阵是不错,可是-----可是城门已被封死了啊----”
是的,前几日由于胡军的攻势猛烈,为了增固定远城的防御力,罗得韬将定远城的城门都给封死了!
“这波确实是失策了,早知就应该顶住压力,不应该把这城门,给他封上啊!-----”
罗得韬恨恨地想道。
随着战况的逐渐演变,胡军大将索巴已投入了超过一万五千名胡军步兵,刨除第一轮进攻时被胡军的长弓手自己射死的那五千人,在第二轮以及第三轮攻势中,索巴也各分别投入了五千名步兵。
而在后续的一万名胡军步兵中,迄今为止也已有七千余人被边军的弩手射死,永远地倒在这片属于夏国的疆域上,沦为了战死异国的亡魂。
而详点夏军这边,边军士卒的伤亡,到目前为止也不过近乎六百余人,这其中还包括胡军第一轮攻势时,在那一万名长弓手万箭齐发期间被射死的边军士卒,换而言之,从胡军大将索巴抛却诡计的第二轮攻势至今,边军士卒的伤亡伤亡人数仅四百余人。加起来也不过才刚刚近千人。
以近千名边军士卒的伤亡,换取十倍数量以上的胡兵阵亡人数,这便是换上了边军精锐士卒进行防御的结果,的确是效果非凡。
但是,这种对夏军有利的局势随着西胡大军的推进,随着那一万名胡军长弓手再度投入战场,已逐渐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秦禝所提出的建议,即率领一支精锐骑兵突袭胡军的长弓手方阵,能有效地遏可坏就坏在,罗得韬先前为了城池增固事宜,把城门给堵死了。
若非如此,胡军目前很冒险地将那一万名长弓手摆在最前列,当他们将注意力投向定远城墙上的边军士卒时,一队骑兵突然杀出,借助战马的速度,有很大的机会能扰乱那一万名长弓手的兵阵,使后者无法有效地压制定远城墙上的边军士卒。
而遗憾的是城门被赌上了,这就意味着秦禝的战术难以实行。
难不成派一支步兵去偷袭那一万名胡军的弓手?那简直跟送死没啥区别。这让罗得韬和秦禝一时也没有相出什么好办法,之内继续凭借着高大的城墙和弓,弩来抵御胡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