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现代技术,所以谈及古代的时候,就一脸不屑?有了计算机就瞧不上算盘,表示别吹算盘了,这计算机是电路板,是芯片,是高科技,这算盘是什么?是木头棍子珠子,能是一样的么?完全是两回事么,尬吹算盘有毛用啊?
人不能忘本。
忘本的人很可怕。
忠孝二字,也是华夏之本。
忘记忠孝的人,也同样很可怕。
因为汉代的某些利益阶层,使得之前顺畅从山顶滚落的忠孝,开始走样变形,甚至和原本的意思相悖,忠被砍了一刀,孝也被割了一块。面对这种畸形的忠孝,上面的人知道自己做不到,于是开始装作做到了,然后要求下面的人必须要做到,就像是一些公司的业绩指标,永远都是层层加码,结果就是下面的人也开始装了,也跟着喊口号,至于做不做的到,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后面,大汉忠孝的三观就被改变了。
三四百年的时间,虚假的反倒是正确的,真实的却被责骂。
然后越传越歪,大汉之人花钱买名望,后世之人花钱雇水军,大汉之人有名望就当官捞钱,后世之人有流量就开始割韭菜……
一脉相承。
为什么不在开始的时候就试着去拉,去制动,让这块大石球别走歪了呢?
越往后,自然越费劲。
所以斐潜派出了祢衡。
感谢曹丞相赠送的大口径喷子,老铁666……
祢衡上了场,就站在中间,傲然而立。
周边是群情激昂的学子。
祢衡神色淡淡,就像是看着一群土鸡瓦狗,他很习惯,甚至很享受这种场面。这一点,他和卢毓完全不同。
『子曰,「臣事君以忠」,左传亦云,「失忠与敬,何以事君?」』一名学子大声呼喝道,『故而忠乃事君也,岂可容与他事哉?!』
祢衡哈哈笑了笑,很不客气的说道:『竖子未通经文,岂敢妄言之?!读书不求全解,便不如无书矣!左传有「事君」之言,亦有「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此又当做何论之?!』
旁人或许会客气一声兄台,而祢衡则是上来就骂竖子。
『郑公所以言,忠乃尽己,便是直意也!直意方为善!』祢衡挥了挥袖子,很是不屑的说道,『曾子亦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乃尽己之力,上如是,下亦如是!臣忠于君,君亦当忠于臣也!』
虽然说之前或许还有人私底下论及,但是祢衡当下毫不掩饰的阐述,依旧是让台下众人哗然一片。
所有人似乎都想要说话,但是一时间所有人都张嘴说,结果一大堆的人都听不清楚在说一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旁人说了一些什么……
其实忠孝二者,在很多事情上是相同的,因为其基本的要求都是『敬顺』。
『敬顺』之意,便是敬畏和顺从。
在很多时候,人们认为一个人只要具备有孝之德,那么就对于君自然会忠,这也是汉代举孝廉的理论基础,但是实际上孝顺并不代表者忠顺,忠顺也同样未必孝顺,忠孝原本就不同,虽然都是伦理道德方面的标准,但是『忠』属于社会政治伦理,『孝』则是个人家庭伦理,二者主体相同,但是客体不一样,并不可以混为一谈。
而且在华夏整个封建王朝的演变过程当中,忠的概念因为君王统治的需求,所以在不断的强化,越往后,就越是不谈什么君对于臣下的『忠』了,这是因为君权和父权矛盾,也是公与私的矛盾。
家族利益和国家利益冲突的时候,便是忠孝难两全。
因此在很多时候,君王都为了自身的利益,鼓励和宣传那些为了忠而舍弃孝的官员,甚至越往后期便是越发的强调,唐宋之时,忠便是高于孝了,大多数官员在难以两全的时候,基本上都会选择忠,而到了明清,更进一步变成『愚忠』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真的只讲究单方面的『忠』真的就是一件好事么?
忠孝两全的定义,真的只是公私之别么?
很显然,并不是。
就像是后世一些企业公司,一味强调员工要服从,要执行,要这个要那个,但是从未考虑过员工自身的需求,等到员工三十五了就发大招直接一张毕业证送走,这样对于整体社会是有益的?还可以腆着脸表示说自己为社会『输送』了多少『人才』?
很多事情,一旦极端化,都很不好。
如果祢衡是在唐宋之后,说一句『忠』是双向的概念,说不得就会被冲上来的学子当场围殴致死,而且死了还是白死,但是幸好现在还是汉代,距离春秋战国还不算是太远,春秋的一些书籍和理论,在当下还是有一些市场的,尤其是在士族子弟方面,『君择臣,臣亦择君』的观念还是比较认可的。
尤其是多方投注的世家,更是没有说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才能称之为『忠』的想法,所以祢衡解释这个『忠』的定义的时候,固然有不少的人哗然,表示祢正平你这个疯子公然这么说会不会太露骨了,但是也还不至于要和祢衡拼命,划清界限的程度。
有些事情能做,但是不好说,现在祢衡将这个事情给捅出来了,很多人就在想这是不是骠骑的授意,毕竟所谓双向选择,那么也就意味着原本汉天子和骠骑之间的『忠』,也是双向的,如果说君王没能达标,那么臣子……
这事情真的能说么?
许多人想到了这里,便是惶恐起来。
于是乎很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原本乱纷纷的人群在议论了一阵之后,就有人忽然安静下来不说话了,然后就像是传染一样,你不说了我也不说了。
片刻之间,骤然安静。
这『忠』似乎不好说了,那就议论一下『孝』罢,这『孝』总是可以说的……
『孝应于忠之前!』一名学子顾着勇气大声喝道,就像是勇者举着刀冲向了大魔王,『书有云,「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此便为孝!此乃早于春秋之事尔,故当孝于忠前,孝重于忠是也!宜当称之为「孝忠」论为上!』
祢衡大魔王冷笑着。
这学子所言,倒不是无的放矢,还是真确有其事。
学子说的典故,是尚书中的《酒诰》篇章,也是华夏最早的禁酒令。
当时西周统治者在推翻商代的统治之后,为了提振人口,储备粮食,周公旦封康叔为卫君,令其驻守故商墟,以管理那里的商朝遗民。周公旦告诫年幼的康叔,然后又将这嘱咐,写成了《康诰》、《酒诰》、《梓材》三篇,作为法则送给康叔。
而在这个《酒诰》之中,算是最早类似于,或是等同于国家律法定下的『孝』的意思,也就是『孝敬和赡养父母』,所以此人之言,似乎没有什么错。
但是祢衡却嗤笑道:『此言大谬也!周公旦传卫君《酒诰》,乃何也?以禁酒是也!故此乃令也!既为令,卫君布之于众,勤于王政,岂非忠乎?先忠于王事,众方知其令!故忠孝本无先后,亦勿需辩此也!一味争先,岂不如小儿竹马绕于屋下,如戏之哉?何益之有?!且去,自寻竹去!』
先是竖子,后是小儿,祢衡火力全开。
那名学子虽没有当场喷血,但也手指乱抖,还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半天说不出什么来,顿时被人一挤,被挤到了外围,只能是长叹一声,跺了跺脚,想要离去又是心有不甘,便是掩了半张脸,在一旁听着。
『孝事有其三,养父母,敬先人,继传承是也!』祢衡大声说道,『此皆为人之责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养父母,否则与禽兽何异?祖先之传,然需敬也。敬之所要,便为礼也。所学之礼,便为传承。此皆需尽责是也!』
祢衡这头号喷子,管子又大又粗,关键是祢衡不仅是能喷,还能引经据典的喷,很多学子根本说不过祢衡,稍微被抓住漏洞便是通通通的连消带打,当场掩面而走的算是还能留个囫囵,要是死扛的真是会被祢衡喷到怀疑人生……
这大号喷子站稳,新忠孝的理念也站稳了。
忠孝需两全,这两全,或许从当下开始,就不仅仅是说有忠孝二字,也不仅仅是公私之分,而是要更全面的,双向的概念了。
当下祢衡只是在给郑玄和司马徽打个前站,就像是先行先锋官一样,先将『忠孝』之论传播开去,等郑玄或是司马徽来最终一举定音,但是在青龙寺的许多学子心中都清楚,这个『忠孝』的含义基本上来说已经是确定下来了。
『忠孝』两全,那缺失和隐藏的,似乎重新被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