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能力卓越却私德有亏,限制了房俊未来的成就,也必然惹得皇帝有所忌惮,不能全力支持……
李勣抖了抖衣袖,初秋露重,身上衣裳略微有些湿意,看着李靖笑道:「卫公为何从未认为他是故意如此呢?」
李靖一愣。
李勣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武德殿,压低声音,缓缓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是一个人毫无瑕疵,与圣人何异?这天下,唯有皇帝可为圣人,享受世人尊崇、百姓爱戴,一个臣子若是圣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功高盖主,乃取死之道,古今皆然,臣子的名望超过皇帝,同样没什么好下场。
古往今来,最接近圣人的臣子是王莽,其人擅养名望,生活简朴、为人谦恭,举止检点、作风严谨,堪称当世之道德楷模,人人称颂,名动天下。
又与朝中各方势力交好,利益共享、好处均摊,所以他逼迫王政君交出传国玉玺、接受刘婴禅让,入高祖庙拜受御王冠即天子位,改国号为「新」的时候,朝中反对者甚少,一场皇权更迭前所未有的顺利实施……
李靖这才反应过来,蹙眉道:「懋功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其实在藏拙自污?」
「对于皇帝来说,完美的臣子就意味着不可掌握,唯有将臣子的把柄攥在手里,才能放心任用。」
李勣:「此地非畅谈之所,吾言尽于此,先行告辞。」
李靖却摇摇头,拽着李勣的手臂:「同去,同去。」
他对房俊期望甚重,故见到房俊耽于美色而心生遗憾,这会儿听闻李勣之言,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依旧看轻了房俊,这厮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城府深沉、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自然要问个清楚,岂能容许李勣离去?
李勣无奈,只能被他拽着走,后悔自己一时失言。
他才不愿意往房俊那边掺和,当军方几派势力越走越近,还让不让皇帝安安稳稳睡觉了?
铜人原上,激战正酣。
右武卫兵卒自土塬东、北、西三面发动勐攻,一支骑兵则沿着霸水至骊山之间在土塬南边游弋巡逻,随时准备击杀溃逃之敌,将铜人原围的水泄不通。
战事持续一日,右武卫实则并未痛下杀手,各支部队相互协同、迂回穿插,将兵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彻底占据优势,却并不与敌人正面死战,而是采取蚕食之势先分割包围在逐个击破,故而进展缓慢,但兵力折损微乎其微。
反观崔氏私军则损失惨重。
军队战术、单兵战力全面处于下风,单凭一股血勇之气与强敌死战,初始之时还能唬人,但随着战
事进展很快全面落入下风,等到右武卫完成包围之势,崔氏私军便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在薛万彻指挥之下,右武卫好似猫捉老鼠一般游刃有余、稳步推进。
至天明之时,已经在各处战线将崔氏私军击溃,后者唯有依托于此前大军驻扎之时的军营负隅顽抗。
崔君实双眼赤红、面色惨白,每一封战报送抵面前,都意味着一处阵地的丢失,无数兵卒的阵亡,崔氏十几辈人积攒下来的赖以稳固门阀根基的万余私军,一夜之间死伤几乎半数。
这还是右武卫不愿力拼所以有所余地的情况下……
这仗如何能打?
素来自视甚高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的崔君实早已全无当初的骄傲自矜,崔氏横行山东千余年的底蕴曾让他认为李唐皇室也不过时运所致才坐拥天下,若是崔氏的运气好一些,未必不能成为另一个李唐皇室。
但现在他才知道,家中的万卷诗书、千年底蕴,在兵锋戈利的真正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少主,敌军又发动冲锋了!」
一个甲胃破碎、浑身浴血的家将从外头冲进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神情之中充满绝望。
战不能战、逃不能逃、降不能降,这是一条绝路……
崔君实放下手中的战报,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兜鍪戴在头上,用丝绦在颌下系紧,又抓起一柄宝剑握在手里,双眼血红但语调平静,对那家将道:「此战,可以死,但不能降,稍后我率军与敌死战,你带着家兵督战,如有投降者,格杀勿论!」
家将咬着嘴唇哆嗦着,泪如雨下,怆声道:「都是手足兄弟,如何下手?」
「啪!」
崔君实甩手狠狠一巴掌,双目圆瞪,怒吼道:「此战对于家族之意义,你难道不知道吗?若所有人皆在此地战死,清河崔氏忠贞勇烈,可为万世之楷模,待到晋王登基,必然十倍、百倍予以补偿!可若是不肯力战、贪生怕死,则必然为天下人所耻笑,到那个时候你还指望这晋王殿下心怀愧疚、予以补偿吗?吾等今日要轰轰烈烈的战死,身躯倒下亦如泰山之重,用吾等之血肉性命,为清河崔氏铺平百世之基石!」
「喏!」
家将鼻涕眼泪湖了一脸,嘶吼着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