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伽在一侧小声问道:“晋王殿下有何军令?”
尉迟恭将信纸递给他,反身大步回到中军营帐站在墙壁上的舆图前,仔仔细细观察长安至潼关、潼关至函谷关的地形道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苏伽看完战报,一脸凝重的跟回营帐,站在尉迟恭身后,迟疑一下说道:“殿下命咱们马上强攻灞水抵近长安,他尽起大军随后便至……是否有些冒险了?”
尉迟恭的目光并未从舆图上收回,闻言淡淡道:“自从咱们反出长安追随晋王开始,哪一刻不是在冒险呢?想要突破权势瓶颈更进一步,自然不能稳稳当当的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富贵险中求,如此而已。”
顿了一顿,他又道:“想必晋王那边也已经注意到水师进程缓慢的可疑之处,且与我的猜想大致相同,都认为水师乃是有意驱赶咱们进入长安,等到晋王起兵反攻长安之后再从容攻陷函谷关、潼关,彻底断去晋王的退路。”
苏伽疑惑不解:“既然如此,那晋王的军令岂不是正中水师下怀?”
尉迟恭浓眉一挑,黑紫脸膛上杀气腾腾:“晋王哪里有得选?若是增援函谷关,无论能否守得住都势必给水师给拖住,咱们这边更是无论能否突破灞水防线抵近长安,都会与潼关脱节,到时候东宫六率只需在吾等身后掐断后路,则导致吾等与潼关彻底断裂,各自为战,败亡只在旦夕之间。”
他负手而立:“还不如干脆放弃函谷关,全力反攻长安,毕其功于一役,不成功,便成仁。”
没有时局艰难的沮丧,没有进退维谷的彷徨,走到了这一步,尉迟恭反而将心神彻底稳定下来,对于晋王李治的抉择感到无比钦佩,毕竟能够在生死成败之间如此决然的做出取舍之辈,皆为一代人杰。
“传令下去,生火造饭,天黑之后全军拔营,戌时三刻,全军急行军向南三十里,强渡灞水!”
“喏!”
苏伽大声应下,目光下意识的往舆图上瞥了一眼,然后两眼瞬间瞪大……
“大……大帅!”
“嗯?”尉迟恭蹙眉看去,奇怪自己这个副将为何不赶紧听令行事。
苏伽知道身为副将不该质疑主帅的将令,但他实在忍不住,迟疑一下,奓着胆子问道:“由此向灞水上游三十里,乃是左武卫的防区,程咬金与牛进达此刻正坐镇军中,严阵以待……”
行军作战,最难打的仗自然是攻城战,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即便对战双方的兵力、战力存在巨大差距,可一旦弱势一方占据守城之地利,那么强势一方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获胜。
其次,便是渡河作战,尤其是在敌军于对岸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强渡河道,任你横行天下的第一等强军,动辄也有倾覆之祸。
眼下随性而来的右候卫军队兵力在两万左右,皆是一等一的精锐,但对岸的程咬金所部左武卫亦是精兵悍将,更占地利之优势,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之后就算强渡成功,这两万人马又能剩下多少?
还拿什么去突袭长安?
尉迟恭素来不准麾下部将质疑他的排兵布阵,但这回并未恼怒,而是指着舆图解释道:“左武卫虽然在灞水上游驻扎防御,但其营地距离河道五里开外,且沿着河道的形状南北阵列、呈一字长蛇状,我们择取一点集中兵力强渡河道,其势必难以在短时间内调集足够的兵力抵挡。相信我,只要我们能够强渡成功,程咬金必然不会冲上来死战,而是果断率军后撤十里,一边防备咱们趁势冲破他的防线突袭长安,一边向长安求援。”
贞观勋臣之间且不论如今关系如何,往昔都曾并肩作战多年,对于彼此的性格、战略了如指掌。从程咬金之前隔岸观火就可看出其保存实力、图谋进步之心思,如今又岂能愿意将支撑其野心的兵马白白消耗在灞水岸边?
一旦强渡之势形成,程咬金必然暂避锋芒,绝对不会浴血奋战。
苏伽不敢再说,赶紧走出营帐,着急军中校尉向下传达军令,很快,军营之中人马皆动,一口口大锅支撑起来,炊烟袅袅,兵卒们走出营帐,每一伍为单位等待用饭。
各路探马斥候则全部放出,沿着灞水上下来回游弋巡逻,密切关注对岸所有军队的动向。
日落星移,乌云堆聚,四野一片苍茫。
降至午夜时分,尉迟恭顶盔掼甲走出营帐,见到所有军队已经列阵完成,负责铺设浮桥的辎重兵也已准备就绪,便在亲兵簇拥之下飞身上马,将马槊攥在手中,沉喝一声:“出发!”
两万余人全副武装,人闭口、马上嚼,悄无声息的放弃整座军营,先向后撤离至距离灞水十里,然后一路向南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