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也这么老?”
顺伯在门房里接上话,笑道:“他前年就五十出去,不是这么老还能像剥皮白鸡蛋?”
“五十…。五十……。”万大同双目茫然,毫无聚焦,呆呆的转身,梦游似的重新对小厅飘去。
孔青在后面也奇怪了:“万大同病了?进京水土不服?”
“小孔啊,你还是年青啊,用你以前的黑话说,招子不亮。”顺伯在后面笑。孔青双手捧住脑袋摇晃几下:“不行,顺伯,我还是只看到一堆雪,我眼睛前面啥也没有。”
顺伯呵呵:“你就没看出来吗?万掌柜的和红花……”
“哗啦啦”,一阵动静打断顺伯话。雪夜之下,万大同展开好身法,整个人似风中飘絮而出。而红花追在后面,紫涨着脸大骂:“你敢编排我,你别跑,你再敢跑…。”
孔青才愕然,见万大同已到身边,闪电般出了门。握着个门闩,孔青喃喃:“这又怎么了?”手上一空,门闩让红花夺下来,握着就去追万大同。
没一会儿,两个人在街上溜了好一圈子,又一个追一个跑,重进家门。红花还多个门闩,增加重量,跑得大汗淋漓:“我打死你,让你敢胡扯……”
客厅上,宝珠叹得装模作样:“又开始了!”才过来的宝珠也在迷雾里:“好好的,怎么又闹上了?”
孔掌柜的三根手指捻自己胡子,奸笑着:“我倒不晓得。”他嘿嘿,脑海重现刚才那一幕。
这让红花姑娘封封信中都吹捧的万掌柜,再次冲进来,劈面就问自己:“你家里有几房妾?”孔掌柜的心想我有几房妾关你什么事?又没有娶你家八大姨,见他凶神恶煞般,而且明确是对着自己。
孔掌柜的悠然而笑:“这个嘛,可说不好,我生意人家,多进人口多聚财,十七、八妾可就说不好。”
红花在旁边瞪住,不是没有妾吗?
万掌柜的听过,脸色发青,再问得恶狠狠:“几房妻?”
“哎呀,天南地北的跑,到处为家啊,冲着有人缝缝补补上,妻比妾多。”
红花直瞪到孔老实面上,你现在几时天南地北跑过?
骤然间,没弄明白此时状况的红花,还没有开口询问原因,让万大同劈面就骂过来:“我就知道你瞎了眼,你只能相中这种人!”
红花顿时机灵,对着万大同冲过去,追出客厅,宝珠随后到来。
对着宝珠的疑惑,孔掌柜的推得干干净净:“奶奶,我们还是赶紧来说铺子,别让他们打搅。”
外面,“你别跑,看我打你一顿我才出气,”继续响遍院中。
袁训走到窗前看看,见万大同身法敏捷,说了个好字,正要走开。见红花罗刹似的追着,忍不住好笑。
“我就是瞧不起你,你相中谁不好,天天孔掌柜的信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果然,你是个瞎眼的。你就说吧,谁不比他强,和我比,我比他强太多!”
有红花姑娘在中间搅和,孔掌柜的好,万大同是不由自主的和孔掌柜的比较上。此时无心的话,却让红花怒吼:“我哪只眼睛也相不中你!”
“你凭什么相不中我!咦,不对!你别相中我,我可相不中你,你这么凶,谁家娶到你,那是倒八辈子再加八辈子的血霉,我说你别再追我,再追会让家里人误会的,别追了……。快来人啊,红花发疯了!”
袁训摇头,笑笑把窗户关上。红花又欺负万大同了,而红花说过不愿意嫁家外面的人,哪怕是将军夫人,但只要离开宝珠,红花也不干。她和万大同?顺其自然吧。
袁训不愁红花的亲事,只要红花相得中,他能办到。
回身,再去烛下想心事。这心事是由午后加寿睡下,袁训在书房里和亲戚们商谈而来。
“柳家的官职,除丞相以外,凡六部、翰林院、国子监、教坊司等,都有人。要抹去太子妃以后将成的后患,就得换掉柳家一部分人。”
世家重臣,为什么让人敬仰,就是他们在各处官职,和宫中各处,都寻得到人。
亲戚们一片好意,袁训回家后还唏嘘,但也不无担心。
这做的一切,都是为加寿。为加寿,大家也并没有想换掉太子妃,只是都想到动摇柳家,让太子妃将来就是登上后位,也受到制约。
这朝代不是昏君宠爱昏皇后,她上台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柳家这外戚不得力,太子妃就当上皇后,也要谨慎行事。
历史上如履薄冰的皇后并不少见。
换掉太子妃,只会让柳家疯狂以对。没有人愿意和疯子过不去,也就没有人打换太子妃的主意。
南安侯府、靖远侯府、和董大学士三家,再加亲戚们家,钟大老爷的岳家,其实兄弟们侄子们姑娘们的亲事,这也是不小的阵仗。
那袁训担心什么呢?
这将是很大的风雨,换掉的柳家人,不见得全由南安侯府等的子弟们补上。补什么官职,由皇上和太子说了算。就算有人能在皇上和太子面前进言,也不会补上所有的官职。
余下他们不能补上的官职,将便宜另外一些蠢蠢欲动,常年历月等待的世家们。他们也想成为重臣世家,他们只是撼不动占住位置的人。
而他们的上位,就意味着京里官场大洗牌。
太子殿下他会答应吗?
身为太子党的袁训,知道根本瞒不住殿下。而殿下要是动怒——太子不见得对动自己岳家动怒,如果太子对柳家很亲厚,加寿的亲事就不会成,袁训也不会挨两巴掌——太子会怒的是让臣子们掣肘,让臣子们左右。
烛光摇曳中,袁训坐不住,凝神在房中踱步,直到宝珠进来。
“吃饭了?”宝珠笑盈盈,她一进来,立即满室生辉。不管是她的容颜,还是她孕育生命而隆起的肚腹,都让袁训欢欣。
袁训伸出手:“过来。”
宝珠边走边笑:“孔掌柜的真是太难得了,铺子又赚好些钱。呃,万掌柜的也很能干,他和红花已经不吵,我让人给他烫酒,打发他去用,红花去看晚饭呢,总算把他们分开……”
絮絮言语,房中温暖丰盈起来。袁训拥住宝珠轻笑:“了不起,你居然分得开他们,我隔窗看了看,我就没敢去分。”
真是有呆子小宝在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留恋着这味道,袁训暗想,不管怎么样,亲戚们已有了主张,就得再想周全,去做。
制约太子妃,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宝珠脆生生的说笑着,夫妻同去用饭。
风雪再迅,他们也是满室温馨。
……。
过了初五,三老爷越看越奇怪,来见文章侯。
“大哥,怎么你还在家里?”往外面看天,已是正午。
文章侯不解地道:“我不在家里要在哪里,”他笑道:“三弟,你有差使在身,把我们丁忧在家给忘记,你呀,你回来急匆匆的,说实话,我认识你几十年,没见过你这么用心办事,急着办儿女亲事,就想早回去。你放心吧,世拓是你侄子,你家里多住几天,他不会怪的。”
“那是自然的,世拓如今管那个驿站,去年还有个与他同管,后来调走,萧二爷现在全交给他,他说了算。”
三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文章侯纳闷,这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看你笑的。但兄弟对自己儿子喜欢,文章侯也开心,更是挽留:“家里多住几天,”
盼着兄弟在家,文章侯有他的原因:“老二老四都不和我走动,过年让他们来吃年夜饭,他们不来。我说那吃年酒吧,当亲戚们走动,他们也不来。你别走,多呆几天,这马上也留这里吃酒,你我多吃几杯。”
“别理他们,你送年货过去,他们怎么就收呢?只怕,大哥你还给银子吧?”三老爷现在是文章侯府的坚决支持派。
文章侯尴尬:“三弟,你家我也给银子的,是少给了,不过你有差使不是。如今家归媳妇管,我能动用的钱也只有那么多,我自己还要用。”
“我不是说你少给我家钱,论起来,二哥四弟不当官没有进项,又分家出去,指着名下铺子收息过日子,家里又都有儿女没婚嫁,不敢花积蓄,日子比我苦,你爱多给你就多给吧,”
文章侯吃惊:“三弟,这还是你吗?你你,你大懂事,你变了样子,你倒不争?”三老爷心想你儿子更大变样子,你儿子现在更会照顾亲戚。
这个啊,与他受亲戚照顾有关。
三老爷就是不说,等他们父子见面,让大哥好好吃惊去。三老爷在此为自己表白:“大哥,我以前就不争,不爱争,也争不过二哥和四弟才是。”
“这倒是实话,三弟啊,不过你还是变了。”
“得得,咱们别说我变不变的,出了初七我就得走,有话我今天对你说完。”
文章侯又吓一跳:“真的这么急?”他狐疑:“这个年没打仗不是,军需上用人还这么紧张?难道,你和世拓在那里黑银子,你这么急?”
这话扎到三老爷以前真病,气得他嘴一歪:“我才不黑银子,世拓也不黑!”
他忽然气冲牛斗,文章侯又和兄弟们不敢再吵,能有个老三和他走动,文章侯分外珍惜:“是是,我说错话,你和世拓啊,是大大的清官儿。”
“对你交个底吧,大哥,倒也不清官儿,不过别人能拿的,我们也拿,”三老爷眯起眼,得瑟地抖动脚尖:“比当京官强太多。”
“有多少?”文章侯来了精神。
“这个数儿,”三老爷比划过,才醒过神:“我说大哥,你可又犯坏了,世拓寄钱回来,你难道不知道?”
文章侯掩饰一下,他就是穷打听就是,笑道:“世拓的银子,不是说还有亲戚送的,我竟然弄不清他挣多少。”
他对这个数字满意,心想三弟都有这么些,世拓更多才是。
“他的亲戚,袁家,可真是仗义啊。”三老爷啧着嘴:“按月一百两银子,一百两啊,我昨天出门拜几个旧友,有两个还混着穷京官,说今年一年,还没到一百银子。”
文章侯才要笑,三老爷话题一转:“所以,袁家如今有事情,大哥你怎么还在家里坐着,倒不去和人商议,人家不找你,哪怕是看不起你,你也得主动的去吧。”
“袁家出了什么事!”文章侯一哆嗦。
三老爷鄙夷:“春江水暖鸭都先知,大哥你是京里水寒,你硬是不知。”
“你别蒙我,三弟,袁家如今大富大贵,女儿养在宫里,自己一分不花。她那女儿一个月有八十两银子的养活钱,一年倒有上千的银子。那天我闲着,我也有这想头,亲戚嘛,是不是,咱得打听打听她过得好不好,幸好以前老太妃在的几个旧人,虽老得不中用,却能打听一二。说小姑娘过得好着呢,人家见天儿是和皇上皇后同桌吃饭,皇后娘娘还喂她,哄着她睡,得了呗,这京里水再寒,也寒不到袁家门上。”
三老爷听过就更鄙夷:“我说大哥,你是丁忧在家,不是脑壳撞坏在家。”
“这是什么话?”文章侯不悦。
“袁家的亲事,柳家不答应,你就没听说过?”三老爷悻悻然:“原来你这么笨的,这几十年我们家由你掌着,难怪一里一里的往下走。”
文章侯哈哈大笑:“柳家,他能大得过皇上皇后吗?”
“太子妃姓柳!”
文章侯笑声嘎然止住。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半晌,文章侯长吐口气:“你说话有道理,但是,也没见袁家说什么啊?”
“袁家要说,也不找你说是不是?”三老爷把牛眼继续瞪着,恨铁不成钢的继续指点文章侯:“三年丁忧,今年期满。你出去做官,你想好点儿不?你想好点,你就去往袁家主动商议去,他总不会说不要。”
三老爷走后,文章侯想了半天,午饭都没吃出精神来。他再出去一打听,也就有心中有数。袁家怎么样,倒还没发现,不过柳家是磨刀呢,这倒能看出来。
有道理,有道理啊。
文章侯心想他的兄弟,出去当个外官,这就长进不少。那自己呢,丁忧期满,也能当个外官最好不过。
文章侯府虽然弱,也打算掺和进来。
……
袁训干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动摇柳家的官员。初六他走过亲戚,下午来到教坊司。
教坊司属于礼部,主管乐舞和戏曲。教坊司的官员见到他过来,早就认得的,小跑着过来:“袁大将军,你老贵人踏贱地,也能想到往我这里来瞧瞧。”
这是个京官中的人精子,喜欢曲子喜欢舞,不升官能在这里呆着,自觉得日子过得挺美。
袁训漫不经心:“来看看你,别大将军大将军的,那年我们城外面喝酒,你谱曲子,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袁训主动亲近,那人眼溜溜放光:“就要暖和,哪天我们再出城逛一回?你乐器也来得,再和一曲,怎么样?”
“我老婆生孩子,没功夫去,这不,就来看看你吧。”
“好好好,走,房里喝茶去,有几个新来的,生得那是国色天香,你要是相中,我私下里报个病逝,给你送去……”
袁训板起脸:“你这里出来的人,哪有我的份儿,你想害我再降一级是怎么的?”
“我眼睛尖着呢,你也别瞒我,你这是明降,暗里,你袁大将军还是美的。”那人笑脸儿:“忽悠我,我是好哄的。当老子的官没了,你家大姑娘却有了俸银。这是你缺的那份钱,全给你姑娘了。”
袁训让他说得没绷住,忽地一笑,又收起来。
“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你假正经的,你不要女人就算。听说你家不纳妾,京里早成笑谈,”
袁训打断他:“我听说的,全是一切称赞。”
“在我这儿,就是笑谈。说明你不知道女人的好。杨妃有杨妃的好,大冬天的抱面团子似的,飞燕轻盈,夏天一定玉肌无汗,”
袁训呵呵笑道:“这是抱冰块?”
“和你这等俗人,不会欣赏美人儿的,真是无话可说。你说吧,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我这儿不是三宝殿,但你来必有原因。是兄弟的,我帮你一把!”
胸脯拍得当当响。
袁训掩耳朵:“我这等俗人,今天想高雅,就来看看你这里的美人儿,哪一个讨我喜欢。”
“你喜欢的,是什么模样,什么才艺?”教坊司官员直眉愣眼。
“我喜欢的,头一样要雪白,”袁训说过,教坊司官员挑挑眉:“哦?那不白怎么办呢?”
袁训慢条斯理:“不白啊,听说几种香粉混一块儿,多抹几天就白了,而且还有香味道。”
教坊司官员再挑挑眉头:“那,还有呢?”
“还有,得会配酒。你知道的,大曲劲足,大烧缸又辣,绍兴酒味厚……。”
“怎么配?”教坊司官员眼睛亮闪闪。
袁训沉吟:“我嘛,恰好倒是知道几个方子,不过……”
“你想要谢礼不成?”教坊司官员眉头已经挑得不能再高。
袁训白眼儿:“难道不行?”
“嘿嘿,袁大将军,你我好歹认识好几年,别当你出京混几年将军,就把我看扁。”左右看看没有别人,教坊司官员坏坏地一笑:“你就如实说吧,你今天是来指点我的,你说这些习好,不是你的!”
袁训冷笑:“那是谁的?”
“太子殿下!”
……
半晌,袁训才不再瞪他,冷笑:“给你捡个大便宜,你以前总对我打听太子殿下的喜好,好教你的美人儿,你今天倒不愿意是怎么着?”
“便宜我愿意捡,不过得捡个明白。而且,我可不谢你。”
袁训装作扭身:“那我回去了,没谢礼可不成。”
“小袁,你官大了,忘记哥哥我大你十几岁吧?”教坊司官员拦住他,面庞有些阴沉沉:“你小子,柳家不愿意你女儿定亲皇太孙,你匆忙回京,真是的,去年前年你怎么不回来?你大捷的时候,有牛皮可以吹,你怎么不回来?”
袁训本来也就不想走,瞪瞪眼:“这与我给便宜有什么关系!”
“哼哼,太子殿下闲时,喜欢歌舞。我这里的美人儿入了太子的眼,太子妃那里自然宠爱见稀。而我的美人儿,出身不好,从教坊司出来,都算乐户籍,再得宠,生上十七、八个儿子,也就那样,对你女儿全无影响,却能让太子妃添堵,让柳家难过,让外人看着,太子妃不得宠,就失脸面,奉承柳家的人,就会少一半儿。你小子,找我帮忙就直说,别弄歪门邪道,好似我欠你一堆人情!”
袁训面容不改:“这是你说的,我有说吗?”
“你何曾说过,你才刚对我说配酒方子,快点儿,我等着听呢。”
袁训微微一笑:“你听好了,这酒方子不容易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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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小袁将军是挺阴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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