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封闭的甬道里,铁镣拖着哗哗的声音,杜立才在一步一趋走着,仿佛一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得他有时间来检点自己所有的疏漏。
两周前……
门响时,他知道谁来了,上前开门,然后一只枪,一只黑洞洞的枪顶上的他的脑袋,是马铄,两人演戏,可没想马鹏的拔枪速度更快,在第一时间已经抽出了枪,马铄枪的威逼下,马鹏慢慢地放下了枪。
他知道马鹏不会妥协,在放下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拔枪射向马鹏,即便是那只右臂中枪,马鹏依然向他开了一枪,然后恶狠狠地对他说:“杜立才,老子一直就觉得你不对劲……咱们两个黑警察一起死吧。”
他腿部中枪,不过更让他恐惧是马鹏那愤怒的眼光,那一刻,他很后悔。
而现在……
手铐、铁镣,他最熟悉的东西加诸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居然是如此的沉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自由面前,一切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该早点同意离婚,给那个背叛他的女人自由,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怨气。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不该同意顾晓彤的邀约,那些在名利场上打滚的女人,床上的话怎么可能相信,她们最在乎的,怎么可能是感情。
他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万万没有料到,几个曾经是他眼中菜鸟的小警,就把他们折腾的灰头土脸,他甚至不敢想像,有人敢飚着一百多麦的速度直接撞向他的车。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他站在了许平秋的面前。
“坐吧,不必向我敬礼了。”
许平秋面无表情地道,指指被审的地方,那是个水泥墩子,有隔板,法警会把嫌疑人的手铐在水泥墩里镶进的钢筋环里,一般情况下,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都享受这种待遇。
“说点什么吧。”许平秋道,点上了烟,肖梦琪打开了录音。
“没什么可说的。”憔悴的杜立才,两眼失神,满脸胡茬,人显得很削瘦,车祸里他受伤不重,被气囊蹭破的脸皮几处结痂,整个人显得有点狰狞。
“那就留点遗言,不声不响地走,多没意思。”许平秋道。
杜立才不抽烟,生活习惯相当好,印像他是个很自律的人,许平秋一直找不到和他开头的契机,审讯也不难,他全盘托出了,或者对他来说隐瞒已经没有必要,他知道越隐瞒只会越受罪。
“那您想听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是我如何从一个警察堕落到罪犯了?”杜立才不屑地道,现在没上级了,不需要尊重了。
“哦,这个话题其实不错,那讲讲吧,据我所知,你和顾晓彤私人关系不错,好像是她的入幕之宾啊。”许平秋道。
“是,不过光和老婆睡觉的领导不多吧,不能只兴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杜立才道,呛了许平秋一句,肖梦琪被刺激得差点噗笑出来。
“有道理,能管住下半身的男人真不多,继续说……我有点想不通啊,立才,不能她床上献个身,你就赔条命吧?”许平秋问。
“我想献身事业,领导看不上啊。许副厅长,我的经历你最清楚,二十二岁警官大学毕业,从禁毒队员干起,十五受伤七次,受到嘉奖十二次………我半条命都拼出去了,我得到了什么?科长位置上呆了十年,以前给我敬礼的徒弟,现在我得向他们敬礼汇报工作……可惜的是他们禁毒工作都不太懂,连制毒起码的化合成份都叫不出来……呵呵,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就向这样的人负责。”杜立才玩味似地道着,似乎和许平秋还稍有点谈兴。
“理解,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有怨气啊……没错,我也有,往下说啊,这些就成为你堕落的理由?有点站不住脚啊,要你这样讲,咱们队伍一大部分都得叛变啊。”许平秋道。
“叛变和不叛变有什么区别,禁毒十几年,瘾君子增长了不止十倍,机构臃肿了也不止十倍,可都干了些什么?屁大点的功劳,一窝蜂上来抢。屎大点事,都避之唯恐不及……有意思吗?”杜立才问,此时褪去高级警官的面具,才是这个人真实的另一面。
“那你这样有意思吗?”许平秋道。
“有,最起码我知道了温柔乡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知道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比我们过得强一千倍、一万倍不止,没错,我输了,你可以尽情的嘲笑我,我没机会后悔,也不想后悔,我错的地方很多,但你们所说的背叛誓言和忠诚,我不觉得那是错。”杜立才道。
“是吗?我没有心情嘲笑你,我只看重真相,可能你撞车前后发生的真相你都不太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出事的三天前,顾晓彤已经离境,你们这对露水鸳鸯的感情不那么深嘛,你在前方为她拼命,她在国外等着数钱呐。”许平秋道。
杜立才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相信。
“还查到点细枝末节的事,顾晓彤本身就吸毒,她的私生活很靡烂啊。”许平秋又道。
杜立才撇撇嘴,尔后狠狠地咬着下嘴唇。
“她是不是答应你,要给你提拔、升职什么的?是不是在床上很开放?是不是给你塞得钱不少?是不是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沟里,你自己无法回头了。是不是在羊城的时候威胁你,大不了玩完,玩得是你完,她完不了,她有她爸护着……而你,就无路可走了?对吗。”许平秋道。
杜立才侧过头,不敢直视许平秋的眼光了,那如隼如炬的眼光,几乎能洞悉你的心里阴暗。
“在我面前,你没有得意的机会,就像你说的,你输了,我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对待你……你不但输给了我,而且输给了顾晓彤,你已经输得一文不剩了,抬起头来。”许平秋两眼如怒,一拍桌子道,惊得杜立才抬头,像被揭了隐私一样难堪,许平秋直接命令着:“听好了,给你一次机会做一次好好的忏悔,这将作为给禁毒局的反面教材,要求是不管是真心,还是演戏,做到我满意为止,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我的风格,和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表情恶劣、声音怵然、肖梦琪被吓住了,她没有想到,许平秋会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给杜立才说话,她觉得这个方式似乎要引起逆反,毕竟对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难道还受威胁?
“现在可以开始了,从你堕落开始讲,你要是自己哭不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哭出来。”
许平秋道,又点燃了一支烟,似乎拿回了主动权一般,根本不在乎剧情的发展。
奇了,杜立才开始老老实实讲着自己的经历了,说着说着,居然真的哭出来了,哭着哭着,涕泪横流了,说到伤心处时,泣不成声了。
到底那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肖梦琪看到杜立才哭得这么难堪,说得其情动人,又是辜负人民培养,又是辜负组织信任,这鼻涕眼泪横流的,真叫一个其情可悯呐。有点相信他是无意中被人拉下水了。
录制进行了半个小时,许平秋看样子比较满意了,挥手叫人带走,就那么走了,头也没回一次,两人起身时,肖梦琪收拾着录音和录像问着:“许副厅长,到底那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真没想到,您还能命令了他。”
“哼,心里只装了个升职和待遇的,格局能有多高?至于真面目嘛,有必要在乎吗?当警察出卖了他的同志,当罪犯又出卖了他的同伙,吓唬他两句,他出卖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许平秋背着手,前行着。
这时候肖梦琪对于这位领导的格局和眼光,那真叫一个佩服了,她笑了笑,亦步亦趋跟着,看来此行不虚了,这个反面教材的效果一定会让禁毒局同行震耳发聩的。
“许副厅长……我想问您一件事。”几步之后,快到出监门时肖梦琪又轻声问道。
“你憋了很久了,是余罪的事吧。”许平秋道。
“对,他会怎么样?”肖梦琪问。
许平秋回头看了眼,然后很郑重地道:“他是我唯一看不透的一个人,这也是我唯一无法确定的一件事,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他告诉我杜立才和贩毒团伙有关联,我当时根本不信,一位受党教育十几年的禁毒局高级警官,杀人可能,贩毒我真不敢信;后来他又告诉我,马鹏没问题,是清白的,我也不相信,因为马鹏这小子是我一手带出来,也是不干不净,老招惹是非。再后来他又告诉我,制毒窝点就在市区,我那时候都怀疑他和贩毒团伙穿一条裤子了,故意传假消息……啧,不幸言中啊,他是从这里面走出来的人,对犯罪的那种第六感觉,比谁都灵敏。”
走出了狱门,站到了车前,许平秋稍稍怔了下,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暗夜里把余罪送进深牢大狱的场景,他实在想像不到,在这样的地方,能学到什么东西,进而成就了一个小警员的传奇。
“那就应该让他归队。”肖梦琪鼓着勇气,把自己的想法道出来了。
“作为朋友你可以意气用事,领导不会。市局已经下文、检察院已经立案、偏偏这证据又太确凿,他这个黑警察是假戏真做啊,做得太真实了,不得不考虑舆论反响啊,估计得冷处理一段时间了……啧。”
似乎这也是许平秋唯一为难的事,以他的能量都无法妥善处理此事,现在僵着,省厅和市局都知道案情,但却苦于这个“假黑真白”的故事无法公之与众,最起码那个和众女的群p视频,谁也不敢解释。
也许只能冷处理的办法了,让这件事慢慢失去热度。
这一日肖梦琪终于脱身了,安排下告一段落的工作,她急急奔向第一医院,手机已经无法接通,她听闻余罪醒后不言不语,还真是有点担心。
不过去了却得到了失望,在医院碰到解冰、赵昂川等二队几位同事,得知消息是余罪已经出院,大早上出的院,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