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第129章(1 / 2)

小月山位于都城以南,行车只需半日即到。不过此处不但山石贫瘠,风景也乏善可陈,加上冬寒未消,自然人迹罕至。于是当皇帝派来的那位经学博士说要以景怡情时,三皇子毫不犹豫的提议小月山。四皇子知道父皇派下这名博士为的是什么,为怕胞兄发脾气撵人,于是自告奋勇来陪同。

架好坐具案几与火炉酒甑,撑起巨大的十二骨油布伞,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就这么坐在荒山野岭中,听一名秃顶缺牙的老学究讲什么气理相通,蕴色无味,使之自然的废话。

唯一让四皇子稍感安慰的是,此处偏僻,没人看见三皇兄毫无兴趣却又只能苦苦忍耐的样子。谁知这个念头刚落下,四皇子就看见一行贵胄子弟的车队懒懒散散的来了,来者正是班嘉与程家兄妹。

两路人当面碰上,俱是一愣。尤其是三皇子与少商,同时将脸撇过一边。

他不想看见她,她也不想看见他。

旁人还可能以为是三皇子好学,找位饱学之士来请教学问,但少商对其中缘故心知肚明。什么怡情养性,说白了就是皇帝希望儿子改改脾气,找个老学究来磨磨三皇子。

最讨厌的是,三皇子很清楚凌不疑肯定知道,那么程氏女十有八九也知道了,于是他的脸色葱绿葱绿的,好像刚喝了一壶隔夜酱油。

少商暗叫倒霉:你见过哪个校霸喜欢被人看见在挨罚的。

上山的路还堵着积雪,班家的家仆正在努力清理,班程三人一时半刻上不去,于是老学究热情的邀请三位新来的小朋友坐下一道讨论学问。

程少宫对率直正气的四皇子很有好感,于是拉着胞妹坐到新摆放好的枰具上,班小侯扭捏了会儿也坐了过去。

四皇子用目光宽慰三皇子,意思是没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三皇子沉着脸,不想说话。谁知还没给班程三人奉上热酒,只听一阵整齐利落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人来了。

三皇子眼尖,瞥见一色褐衣软甲佩剑挽弓的侍卫队伍和那辆漆黑的玄铁马车,当即冷哼一声。四皇子顺目看去,这下他的脸也绿了,今天这是什么风水

凌不疑今日与平素迥异,穿戴的格外雍容华贵,赤金冠白玉璜,织有暗纹的锦袍在日光下雪浪翻金,浑厚的银灰色兽毛大氅用两串长长的五色宝石系在肩头,加上凌不疑本来容貌就盛美无匹,一时潋滟辉耀,不可逼视。

班小侯和程少宫呆呆的看了半晌,连招呼都忘了打。

四皇子也有些傻眼,暗暗不解。这种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凌不疑穿戴成这样干嘛父皇的寿宴都没见他这么打扮过吧

三皇子飞快瞥了少商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少商看的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心头噗通噗通,重重的跳了两下,然后暴力镇压他们还在吵架呢

事情很明显,这家伙肯定又叫人盯着程家大门,一知道自己出门就赶紧跟来,想用迷魂汤来解决问题。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她是为美色所迷之人吗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这位端丽无双的美男子,嘴唇居然破了一处,淡红的唇色衬着暗红的血痂,简直触目惊心。

程少宫一个激灵,扯着胞妹低声道:“这是你咬的”难怪这几天躲在家里

少商一哂,压低声道:“废话,不是我咬的还能是你咬的啊。”

三皇子讥嘲道:“子晟的伤莫不是为国尽忠不知伤势如何,是否凶险啊。”

凌不疑面不改色:“上位君父下为百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三皇子一噎,故意道:“那怎么又会伤在嘴上呢”

不等凌不疑开口,四皇子十分爽直的笑道:“三皇兄这你都想不到么,定是被人一拳击中门面了啊哈哈,一直听父皇夸奖子晟武艺高强,没想到啊哈哈”

三皇子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连拳脚击打伤的还是咬伤的都分不出的傻瓜弟弟

趁三皇子戏谑凌不疑的当口,程少宫已经让家仆再摆放一张多人枰具,然后乖觉的溜过去坐,还很讲义气的拉上了天然呆的班嘉。

于是凌不疑就挨到少商身旁坐下,少商扭过头去不看他。

听众多了两倍,老学究很高兴,四皇子却怕亲哥翻脸,赶紧道:“夫子,今日人这么多,似乎不便再讲述经学了”

老学究笑道:“诶,人多点好,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嘛都坐下,都坐下。”然后开始发问:“两位殿下,凌将军,以及三位小友,可知这世上为何会有山啊”

少商暗切一声:因为地壳板块移动。

三皇子侧头,用肢体语言拒绝回答这个弱智问题。

凌不疑当做没听见,很专心的朝少商的位置一点点挪近。

四皇子见状,尬笑两声:“盘古开天地,便造就了这山川河谷。”

程少宫笑着应和:“四殿下说的好,老人们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班嘉弱弱的:“对对”

老学究微笑道:“也对,也不对。这世上若是没有平地,丘陵,焉有高山峻岭。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因是由说,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凌不疑慢慢挪到两人衣袂相叠,从宽大的衣袖下去握女孩细腻温暖的小手。

少商面上绯红,用力甩开,大声道:“夫子,你不是信孔夫子的么,怎么扯起庄子来了”

四皇子自小不爱读书,也没人逼他读书,不过他很敬重有学问的人,赞道:“程娘子进益不小啊,数月前我还听说你字都不识几个,如今夫子的话全能听明白了。”

三皇子注意到凌程二人的举动,冷声道:“听明白不见得,大约只是听出夫子的话出自哪里吧。”

被人一记猜中,少商脸上更红。

凌不疑微微一笑,袖子底下握女孩的手指再攥紧些,面上却温和如春风拂面:“夫子本就是来教导三殿下的,我们几个都是添头,能不能明白无关紧要,三殿下明白就好。”

三皇子依旧是冷哼一声。

四皇子出来打圆场:“夫子,难得今日人多,您不如换个有趣的话题。”

老学究很是通情达理,捻了捻胡须,道:“诸位年少之时,可想过将来会与何等样人白头偕老,缘定终身”

程少宫望天发呆:“我想的怎样有何用,将来未必如我所想啊。”他起初想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摇龟壳画沙盘的小女娘,不过十有八九萧夫人要揍人。

老学究赞道:“程公子灵台清明,大道康庄啊。”

班小侯嗫嚅道:“家中长辈说,到你觉得电闪雷鸣之时,那女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了。”

老学究笑道:“班家长辈倒也信奉老庄之说。”

少商甩不开袖子底下纠缠自己的大掌,愤而自嘲:“哪里轮得到我自己想,凌大人早就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老学究一时难以点评:“这什么都是凌将军安排的”

凌不疑纹丝不动:“少商年纪小,不懂事,少不得我替她安排了。”

老学究一顿,捻着胡须:“这个,这个似乎三殿下,该您了。”

三皇子讥嘲的笑笑:“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有如天地,自有礼法因循。身为妇人,合该贤淑端庄,谦恭守拙至少不会随意插嘴夫子的话,不会当众反驳郎婿的意思。”

这个指向性太明显了,可少商不敢跳起来。三皇子不比二皇子和五皇子,这人是个狠角色。凌不疑毫不在意的微笑道:“微臣祝愿殿下未来心想事成。”

老学究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四皇子赶忙道:“哈哈哈,夫子您这个话题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山路上的积雪已然清除,不如我们走两步赏赏景”

众人:你这个转折太生硬了。

话虽如此,天寒地冻的只会越坐越冷,于是众人皆从枰具上起身,由侍卫家仆在前面开路,众人随后跟着上山,也算暖暖身子。

班小侯目标明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程少宫被凌不疑看了两眼,很有求生欲去追班嘉,其后是两位皇子和老学究,三人一路走一路继续扯经学,而少商被凌不疑绊在了最后。

凌不疑身形颀长高壮,拦在少商面前犹如铜墙铁壁。他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拧着她的胳膊,急切道:“我们好好说话,你难道永远不回长秋宫了么,永远不见娘娘了么”

少商忿忿的一甩胳膊:“你还有脸提娘娘,你暗中算计太子的那些事若叫她知道了,她气也要气死了”

“你不肯听我分辩,难道打算与我一直吵下去么”

少商是个讲道理的人,这句话让她硬生生停住挣扎,重重的喘着气:“我每日看见你对皇后恭敬孝顺,对太子敬重扶助,听所有人夸你忠义仁孝。可是,私底下,你窥探着所有人,将每个人的短处拿捏在手里,只等时机一到就发作。你,真叫我害怕”

凌不疑握着她的小臂,一时难以辩解,艰难道:“你,你以为令尊令堂在外时,也是家中一般模样么”

少商一愣。

凌不疑道:“令尊当年曾与一路草寇的首领结拜,三年来亲如手足,无所不谈。一俟他遇上万松柏,背后有靠,立刻于某日半夜发作,一举歼灭那路草寇。”

少商嘴里发干,眼前浮现程老爹乐呵呵的忠厚面庞。

“那三年中,你母亲与那草寇中的许多女眷也是姊妹相称,还不止一次戏言要结儿女亲家,可是后来呢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你也要责怪令尊令堂么”

少商不敢置信。她对萧夫人偏见满满,但依旧觉得她是个正直端肃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她也曾满口谎言的去欺瞒别人。

凌不疑爱怜的抚摸女孩的额发,柔声道:“你不要惊怕。那路草寇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实则与匪无异。他们烧杀掳掠,劫夺人丁妇女,为害百姓甚深。彼时你父母势弱,只能虚以委蛇,他们没有做错。”

少商的脸色略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