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中秋, 全家人原本聚在正厅。因夫人近日风寒,大人见她精神恹恹的,怕她饮酒头疼, 便提前散了宴席, 叫她回去歇息。沁芳阁的灯也早早地熄了。”
“天黑才一个时辰, 守在门口的人忽然听到阁子里有尖叫声, 还有撞倒东西的声音,紧忙带人进去看, 就发现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秋趴在门口,脖子下面一滩血。另一个丫鬟也吓昏在地上。”
“梳妆台上首饰盒子开着, 钗环散落一地,后窗叫人撞破一个大洞, 正在漏风。想必那人是趁大家赴宴的时候在阁子里盗窃,不料中途夫人提前回来, 只好藏在屋里,半夜逃走时, 惊动了丫鬟, 一时情急, 竟杀人灭口。”
丫鬟抹着泪道“我们去看夫人的时候,就见夫人躺在帐中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没事。可凑近了看, 她脖子上好长的一道口子,血已经流尽了, 夫人脸上十分安详。是睡梦中就遭了横祸。”
从马车下来的,除了杨昭之外,还有小厮一路上找来的几个剑客。这些人高大强壮,身着披风护腕, 有佩剑、佩刀的,也有手持银亮的双锤的。夹着斗笠、背着一把破剑的杨昭站在其中,确实并不显眼。
少年一双浓黑的眼睛呆呆地盯着丫鬟,正专注听着前因后果,其余剑客已嚷嚷起来“我们怎光聚在院子里窃窃私语,这么一院子的人还打不过一个”
“各位老爷,实在是这人十分凶残。”一个提着灯的瘦弱小厮接话道,他的声音微哑,有点刺喇喇的,“这宅子里面没人看见他的正脸,只见着一个灰色的影子窜进了祠堂里,打着火把追进去一瞧,只见到原本守祠堂的小厮伏在地上,已经死了;沿路尸首越来越多,就是不见人影。他也知道大人派人将出口都看紧,出来就是死路一条,便故意不现身,藏在角落里。”
前院里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一名剑客抬手道“看来他已是狗急跳墙,拖得久了,只恐杀人更多。我看这宅子也不小,不如我们这几人分散开来,各自搜查一片,若是发现这匪盗踪,立即叫其他人来,就地诛杀。”
几人纷纷赞同,有人以指抵在唇边,模仿了一声长二的鸟鸣“等找到人,我们便吹哨为令吧。”
夜里充满着压抑紧急的气氛,枝头的布谷鸟冷冷地叫。杨昭还没反应过来,院落中聚集的光点已经分散开来,由丫鬟小厮引着着往四面去。
杨昭叫几个下人带推地引着,走了好几步,心念一转。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拇指和中指相合,捏一指诀,只听得“噗”地一声,身后人提着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四周顿时一黑。丫鬟颤巍巍一声尖叫,小厮手里的灯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对不住。”杨昭也惊了一下,“是我把你们的灯灭了,要是太亮,我怕打草惊蛇。”
那瘦弱的小厮脸色在月色下发白,想是刚才吓的“少侠还会法术”
他的声音硬喇喇的,一开腔,杨昭便把他认出来了,是刚才在院子里描述过那个盗匪的可怕之处的小厮。
“我从前在修仙门派里做过洒扫弟子,只会这些最简单的。”杨昭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他不善言辞,这便是安慰的意思,“不过我剑用的还不错,别怕。”
小厮的目光在他身后的那把灰扑扑的短剑上走了一遭,勉强咧嘴一笑,显了一口银亮的牙。
一行人过了桥。眼前出现了一间阁子,从门窗透出细微光亮。
房子周围生长了一大片高耸的竹林,将光全都挡住了,路上显得更阴暗。随行的丫鬟们走到这里,便露出恐惧神色,挨挤在一起,像一对病鸡。
引路的小厮回头对丫鬟道“你们去吧,我带着这位少侠去前面看看。”
这两个稚气的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闻言如得大赦,都作揖道“谢谢哥哥”,一前一后地跑去了有光的地方,转眼就没了影子。
“这是什么地方”
杨昭拾阶而上,反拿着剑柄将门一戳,门竟是虚掩着,一下便开了。
他将耳朵凑近门缝听了半天,里面一丝声音也没有,便有些奇怪。小厮打量一下房檐和竹子“哦,这是个客房,平时里面应当是没人的。”
杨昭轻声道“那我进去看看,你在门口等我,有事喊我”
小厮看他一眼,点点头,退至一旁。
门在身后轻轻掩上。杨昭将斗笠戴上,袍角塞进裤腰,足尖着地,无声无息地走进屋,绕了一周。
进门是个小厅,小几上,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在风中摇曳,虚虚地照着摊开的半卷书,好似主人才在这里小坐,并不像是没人住过的样子。
西洲是海岛,屋里园子里多以珠贝为装饰,此间内室和小厅便以一排闪耀的珠帘为分隔。杨昭捞起一串看看,珠串都是打磨好的海贝和珍珠,在掌心里晶莹闪光。小的时候,他经常捡些破贝壳碎片,用棉线串成一条链子送给姐姐,她欢欢喜喜地戴在手上。要她还在的话,他今天就悄悄从边上截一根拿回去,她一定喜欢。
杨昭看了半天,忽而想到小厮说今天是中秋,不知道西洲有没有圆月,便回头在窗外看了看了半晌,可惜天上满是乌云,没有找到月亮,只得作罢。
如今他没有亲人,也没有师门,中秋夜一个人站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颇有点惆怅。
可饭钱还是得赚,他握紧剑柄,一手掀开珠帘走进了内室。
屋里也亮着微弱的光,可惜并未有人声。
四周有股很淡的香,是枕头被褥释放出来的,像是一个女子的屋子。可是香气之中,又混杂着一股说不清的锈味;隐约见到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摆在窗下,一动不动,似是屋里的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