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悄寂无声, 黑云压顶,风
风雨反正是来不了了。
有也得憋回去。
卜宁看看师弟,又看看师父。尘不到显然没想到会从门里拽出个这么小的, 表情极为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他没说话, 神色间透着一种复杂的微愕感。良久后,他牵着人的手轻动了一下。
“怎么又长回去了”
他自语似的叹了一句,然后弯下腰,看着那双猫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瞳仁圆而乌黑,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他看了一会儿,放低了嗓音问“还认得我么。”
那一小团就那样看着他,紧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一动不动。
乍一看依然像无声的对峙。
但慢慢的,那双眼睛沿着边缘一点点泛了红,却还是极倔地一眨不眨。
又是良久, 安静中响起了一声“尘不到。”
那一刻卜宁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发现尘不到的肩线居然也松了下来, 长发从那里滑落,半遮了脸。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师父的表情。
他只听见尘不到温温沉沉应了一声,将面前的人抱起来说“这里寒气重, 先回家。”
这次的无相门开在陇西, 距离宁州刚巧三千多里。
普通人行车需要十多个小时,阵门一开,就只用一壶茶的功夫。
尘不到走在阵门长而漆黑的通道里, 听见怀里那一团说“我能走。”
通道很安静, 隐约能听见后面卜宁、夏樵他们模糊的人语。尘不到袍摆轻扫过黑暗,脚步没停,也没把他放下,说“这么点腿就算了吧”
不知道是觉察到了尘不到直到现在也没笑过, 还是别的什么。以往闻时听到这种话,必然要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回敬回去就像当年往尘不到面前拎小王八。
这次却没吭声。
他就趴在尘不到肩上,老实得几乎算得上温顺。
尘不到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还记得多少事”
趴在肩上的人闷着,像是快睡着了。过了好久才咕哝似的回答道“都记得。”
其实尘不到知道。
从看见那双眼睛、听见那句“尘不到”起,他就知道闻时什么都记得。
他从无相门里牵出来的还是那个人,完完整整,一点都没有丢。只是身体出了点状况,需要从头来过。
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像一种确认。
“无相门里的呢,都记得么。”尘不到又开了口。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无相门里难捱么”尘不到问。
“不难捱。”
闻时静默了几秒,又道“没什么难捱,睡一觉的事。”
尘不到抱着他走了很长一段,才再次开口“所以你觉得哪怕多走几遍也无所谓,是么”
“因为等你出来了,就可以骗我说没什么难捱的,不过是睡一觉的事。你这是笃定我进不了无相门,没法知道门里什么样”
“我要是问你天谴加身、尘缘埋尽是什么滋味,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说一句没什么难捱,睡一觉的事”
“闻时,谁教你的办法”
即便是这样的话,尘不到也是一字一句缓声说的。只是语调很沉,落在阵门的黑暗里,将间隙中的安静衬得更加旷寂。
就好像连虚空都噤声不敢语。
闻时没吭气。
过了不知多久,尘不到感觉怀里那一团动了一下,闷不作声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就像小时候从来又倔又硬,唯独做了莽撞事又不知怎么开口时,会忽然软化一下。
尘不到“”
他一手养大的人,什么脾气他可太清楚了。要是闻时顶着成年模样站在这儿,必然会犟着或是撅回来,拉不下这个脸。
也就仗着这会儿有个没他腿高的唬人模样。
尘不到简直气笑了。
他真的在嗓子里模糊笑了一声。阵门里一片漆黑,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即便有人看见,也不一定能体会到那种冗杂难明的后怕。
“等你恢复原样了我再跟你好好算这个账。”
“”
这下怀里那个是真不吭气了。
相比于他们这边,落后一段距离的卜宁、夏樵和张碧灵就松快许多。
起初卜宁其实十分担心。
他虽然满腹书卷,懂的也杂。但无相门已经超出了他既有的认知,所有了解都来自于闻时的寥寥描述。
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见到无相门,也是第一次接到从无相门里出来的人。他差点以为闻时一忘皆空,要全部重来了。
还好有夏樵。
小樵实操经验为零,但架不住有个接过闻时两次的爷爷。
“以前听爷爷说过,我哥刚从无相门里出来的时候,确实都是小孩儿模样。”夏樵解释。
“其他呢其他会受影响么”张碧灵问,“像他刚刚的模样,也就四五岁吧他是只记得四五岁时候的人和事,还是都记得”
“唔”夏樵回想了一下,“我想想爷爷那时候怎么说的。好像是说刚出无相门的时候,我哥总会有点反应不过来,可能还没脱离门里的感觉吧。但缓过来了就什么都记得了。”
“那他这模样会持续多久”卜宁最为担心的就是这点,“须得从头长起么”
夏樵连忙道“不用不用,很快的。”
他想起沈桥留给他的日记“1921年那次他接我哥,见到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多岁的样子了,没走多远就恢复原样了。还有,我见到他的那次也是,从将军山坐车到我家也就四十来分钟吧,反正他到我面前的时候,就是正常样子。”
夏樵大致算了算“怎么也超不过一小时,快的话说不定半小时就行。”
“就是半个时辰或者两刻。”周煦突然冒头来了这么一句。
夏樵才反应过来卜宁老祖不这么计时。
“哦。”卜宁放了心,“那就好。”
“老祖别担心。”夏樵又补了一句,“等到从这个阵门里出去,就可以看见变化了。少说也能长到十几岁。”
小樵话放得很满。
结果当他们真的从阵门另一头落地,就看见尘不到抱着胳膊倚着衣柜,床上是夏樵那个缩了水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