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在幽暗中与言尚呼吸轻缠, 她指腹摩挲着玉佩,心中一时恍然又酸涩。
言尚第一次与她好时, 就给她看过这玉佩。他说这是他们家的定情玉佩, 祖传玉佩。那时她避之唯恐不及,总怕他非要认定她, 非要将玉佩送给她。
然那是言尚唯一一次给她看玉佩的机会。后来暮晚摇多少次后悔,言尚都再没有拿出来那玉佩。婚后, 暮晚摇也有过纠结,想为什么他不给她玉佩。
不是说是定情玉佩么不是传家宝么为什么不给她
但后来暮晚摇又想, 也许是因为她和言尚不可能有子嗣, 这样的玉佩给他们两人也是浪费。既然这玉佩在二人手中无法传下去, 说不定言尚将玉佩还给他父亲, 言父把玉佩给大郎或三郎了。
没想到玉佩还在。
暮晚摇低头,轻声“为什么不把玉佩还回去”
紧张战时也许二人不该讨论如此儿女情长的话题, 但既然动弹不了, 操心其他事情也没益处,索性将问题问个清楚。
言尚莞尔, 轻道“要是还回去了,你多伤心。我们家的东西, 你就不想戴一戴么”
暮晚摇“谁稀罕你们家的东西。”
言尚但笑不语。但也许他是痛得说不出话,只是痛觉已经麻痹,他头阵阵发晕,精神开始疲惫,身体的状态也许十分糟糕。
言尚煎熬之际, 察觉暮晚摇来握他的手。他怔了一下,听她小声嘀咕“你是不是要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来让自己清醒”
言尚静了一下,本能想说没有。
暮晚摇仰脸“别瞒我。你忘了我说的么在我面前,你自在点儿,别那么累。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言二哥哥,你有夫人,你有妻子,你有同伴。让我与你一同分担吧。”
言尚怔忡。
良久,他微笑哑声“好。”
幽幽暗处,动弹不得,暮晚摇艰难地伸手来搂抱他。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手插入他后背和石头之间。但她摸到了黏稠的血迹,浓郁无比。
言尚大约自己不知道,他失了痛觉,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可是暮晚摇只是摸到的他衣角的血,就已经心里发慌。
失这么多血,人能受得了么
可她善于逼迫自己,让自己不动声色。
心里再惊痛惧怕,暮晚摇仰起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话说你们家穷乡僻野,家里居然有传家玉佩这种东西”
言尚赧然道“我也疑惑。但好像是我母亲家里传下的。我不知道我幼时也好奇过,但我阿父阿母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暮晚摇笑一下。
她突然捏紧手中的玉佩。
黑暗中放大人的感官,只是一点儿光从缝隙里透出来,暮晚摇心里猛地一跳,疑心方桐已经挖到这里,他们很快就要得救了。
但是怕空欢喜一场,暮晚摇睁大眼睛盯着缝隙里透出的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言尚。
她手紧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地抠着他衣角的云纹,借此维持平静。
暮晚摇“我们好累。”
言尚“别怕。”
暮晚摇轻叹“你有什么愿望么”
言尚微静一下,说“有的。”
暮晚摇便一下子诧异,因以她对言尚的了解,言尚是个务实至极的人。他没什么花花肠子,没什么超脱现实的想法,对未来也没什么夸夸其谈的期待。
他总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来,不想太不现实的东西。这种人,是没什么愿望的。
暮晚摇嘀咕“不会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盛世如初之类的愿望吧”
言尚笑一下,颇羞赧。
他说“不是,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身强体壮,如我大哥那般,如杨三那般。我想武功特别好,能轻易摧金断玉,飞檐走壁、千里杀人都不在话下。”
暮晚摇奇怪。
她都不关注那点儿透进来的光了,她更关心言尚奇怪的想法。暮晚摇“为什么会有这种愿望”
言尚轻声“这样的话,我和你就不用被压在这里,动弹不得了。如果是三郎在这里,你就不用陷入此境了。说不定石头刚砸下来,我要是会武的话,就能带你逃走。
“而事实上,我太弱了。”
暮晚摇出神。
她心中酸涩涌上,欢喜与苦闷交加。她费力地抬起自己的手,在幽暗中抚摸他的面容。她吃力地靠近他,依偎着他想用力抱住他。
暮晚摇眷恋的“不要那么想。我之所以爱你,都是因为你是现在的你。我不想你变成其他人,不想你文武双全,有多么全才。我喜欢现在的你,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笑;喜欢你的腰,喜欢你的身量。
“我喜欢的就是言尚,不是别人。所以你不要再乱想了,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言尚脸顿时热了,说不出话来了。
成亲大半年,毕竟和做情人时不太一样。婚姻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不会总去说一些甜言蜜语。
言尚也以为自己不喜欢听,不在乎听。但是暮晚摇这么说他,他竟然还是会脸红,还是会暗自欢喜。
暮晚摇莞尔,她不用看他,光摸他脸的温度,就知道他必是又高兴,又暗自忍着不说,在心里回味。
他总这样。
暮晚摇逗他道“其实我也有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言尚脸热,他的妻子是个乱七八糟折腾他、喜欢逗他的人。他估计她的愿望和他有关,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动承认。
言尚就低声说“我不知道。”
暮晚摇一本正经“我是觉得我和你都太累了。等我们出去后,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们要好好休息一下。找个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七天七夜都不让人打扰到我们。你说好不好”
言尚心想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说明她想和他独处么
他温柔道“好。”
暮晚摇噗嗤一笑。
她道“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敢乱说好。”
言尚茫然。
暮晚摇“是想和哥哥不受打扰地睡觉。”
言尚“”
暮晚摇一听他不说话,就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懂了。她靠着他的颈,咬唇闷笑。
言尚觉得自己被笑话了,就道“好好的,说这个干嘛。”
秦王的事还没结束。
她这是干嘛
言尚低声“我不行的。”
暮晚摇很认真“你行的。姐姐到时候教你。”
言尚笑“你才不是我姐姐。”
二人这样依偎着,说了很多私密的话。数月分离来不及说的话,这会儿好像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不知又过了多久,暮晚摇口上静静地与言尚说“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言尚已经有些思绪混沌,他硬撑着听她说话“什么”
暮晚摇“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好的时候,我抱睡莲去找你么那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言尚嗯一声“我记得。那睡莲不是被养在我们寝舍中么我看你日日都要去照顾一番,今年我不在家,但想来花开得极好吧”
暮晚摇道“那是我骗你的。”
言尚顿一下,说“什么意思。”
暮晚摇眸子微垂,看到从言尚肩后的光越来越大。她专心盯着那里,口上便很敷衍“我们的定情之物,那盆睡莲,早就死了。
“你三年不在长安,我从来没去过你的院子,那盆睡莲早被我和你养死了。换句话说,我们的定情之物早就没了。”
言尚“”
暮晚摇“但我怕这个不祥,让人听着觉得我和你不能长久。所以婚前我就把睡莲给换了,换了一盆新的。”
她握着言尚的手用力,她已经听到了外面卫士们说话的焦急声音。
暮晚摇“我不敢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无所谓了,你已经把玉佩给了我,说明你认定了我那假的定情之物不要也罢,回去我就把睡莲给扔了。”
言尚道“我知道。”
暮晚摇顿时一怔。
她的目光落到了他面上。她眼眸微缩,因为借着照入石头缝里的光,她已能看到言尚的面容。看到他额上尽是冷汗,唇上苍白,失了血色。他脸上泛着青色、死气,哪里有昔日温润如玉的样子
可是他声音仍很平静,如果不是她已经能看到他的脸色,光听他的声音,她根本猜不出他状态有多差。
言尚温声笑“我知道那睡莲是假的。我亲自养了一年的花,日日怕养死了的花,每日都要照看三回的花,我怎会认不出你后来给我看的是假的
“但是花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摇摇是格外想留下我,才用假花来哄我。你希望花不死,人长久。我怎会不懂
“睡莲留着吧。只是我们的感情没必要寄托在一盆花上。”
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她,他视线已经开始涣散,而他轻柔的“摇摇,我爱你的。”
他一字一句“你一定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爱你的。”
暮晚摇目中凝着光,她忍着自己的情绪,她微微发抖,因越来越多的光照入,她已然看到这个跪在她面前、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半边身子都如泡在血水中一般。
人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暮晚摇忍得面颊骤绷,神情扭曲。她紧紧扣着手中的玉佩,指甲快掐进去,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我相信你。”
言尚肩微垂,他说“我、我”
暮晚摇善解人意一般的“你是不是有点困言二哥哥,你闭上眼睡一会儿,接下来的事情我来”
言尚涣散的目光微微凝起“不”
暮晚摇“你相信我。”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含糊的“我只歇一会儿,我们出去了你记得喊我。”
其实他的后侧方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方桐和其他卫士的脸已经露了出来。方桐惊喜得对着里面大喊,让公主莫担心,他们很快就将他们救出去。
暮晚摇面无表情地拥着言尚,身后大洞口漏出光来,言尚靠在暮晚摇肩上,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拂过她沾了尘土的面颊。
他的睫毛,擦去了她睫毛上沾着的一滴水雾。
她才不哭
言尚看不到,她不哭给任何人看
暮晚摇盯着解救的卫士们,心里对秦王充满了恨,对皇帝也充满了恨这皇位既不是言尚的,也不是她的。偏偏是他们夫妻为他们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