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1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5324 字 5天前

南阳郡属于山南道,南阳的最高官员是刺史,而南阳刺史所在的治所在穰县。

如今皇帝说让言尚去南阳当个县令,指的其实是让言尚去南阳此州郡的州治所穰县当县令。

即是说,南阳刺史和穰县县令,都会常年居于穰县。隔着一条街,一边是县令府衙,一边是刺史府衙。

而作为南阳最强势的世家姜氏,南阳刺史其实就是姜家出身。

皇帝让言尚这个县令去和姜氏出身的刺史对着干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尚轻轻叹了口气。

感觉到了一丝累,和那种莫名的寒意。

皇帝不许他待在长安,因待在长安,在和太子闹翻脸的情况下,为了自保,言尚很容易会选择和秦王合作。但是皇帝显然没打算让秦王好过,言尚刚出狱,皇帝就马不停蹄地把言尚派出去,断秦王的根基去了。

一个县令当然正常情况下不能对一州刺史有任何影响。

然而谁让这个新任的县令,是在长安闹出这么一出戏的言尚呢。

而言尚自己的生死,在皇帝眼中,恐怕就无所谓了。活着很好,扶他继续上位;死了也罢,换个人扶持而已。

出了宫殿,言尚在前,刘文吉跟在后。

刘文吉观察着言尚,言尚穿着偏旧的雪青色长袍,肢体修长舒展,瘦如玉竹。只看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好颜色,好气质。然而这样的人,每一次抬步,脊背都不可避免地轻轻僵一下。

刘文吉再看言尚袖中落出的手,隐约看到对方手背上露出的一点结痂的疤痕。

而再看对方颧骨瘦极,眉目间亦有些枯意。

刘文吉心中想,牢狱之灾不知道对言尚的精神有无打击,但至少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刘文吉心中一下子难受,因觉得言尚的牢狱之灾,有他推一把的缘故。虽然之后他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为言尚说话刘文吉听到言尚轻声“多谢你。”

只有他二人出殿,周围最近的宫女都离言尚两丈远。言尚背对着刘文吉,这话却只可能对刘文吉说的。

刘文吉顿一下,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说话“谢我什么”

言尚“陛下让我外放,你必然也出了份力。因如今长安对我来说不安全,反而南阳好一些。”

刘文吉没说话,低垂的面容上,眼中却轻轻地浮起一丝笑。

他当然帮言尚说话了。这种背后帮忙、被当事人洞察的感觉,他只在言尚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到。

刘文吉低声“我也要谢你。”

这下换言尚没说话了。

言尚目光越过宫殿前的白玉台阶,越过重檐斗拱。他知道刘文吉说的谢是为了张十一郎。张十一郎废了刘文吉,言尚这一次让张十一郎被刑部关押,之后数罪并罚,张十一郎也许会被流放。

言尚确实帮了刘文吉,他接受了刘文吉的道谢。

刘文吉看眼言尚侧脸,低声“南阳富饶之地,去做县令其实也不错。而且你先前是从七品上的官职,南阳县令却是正七品上的官职。这算是升了官,也是好事。”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看似升官,实则贬官。就如暮晚摇以前告诉他的那样,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区别,大如天壑。

想到暮晚摇,言尚乌浓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他问“罗修之死,是你害的么”

刘文吉一怔。

然后面不改色“不是。”

言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探究什么,或许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现在没能力做什么了。他只说“好自为之。”

刘文吉眸子一缩,声音扬高中带一丝太监独有的尖锐刺耳“奴才恭送言二郎”

在刘文吉眼中,只要将言尚送出长安,罗修的事情成了悬案,就会这么结束。

但罗修其实对刘文吉早有提防。

对一个为了上位、会下手杀死两个人的太监,罗修并没有觉得对方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大魏长安因为户部的案子而闹得人心不稳时,南蛮之地,乌蛮王蒙在石的帐中,迎来了一位千辛万苦从大魏长安逃出来的南蛮人。

这个逃出来的南蛮人是罗修的亲随,此时浑身泥污地跪在蒙在石的脚边,饱含血泪和仇恨地诉说那个刘文吉为了掩饰过去,是如何追杀他们,自己是如何换装,如惊弓之鸟般逃出长安

蒙在石若有所思“是嘛。罗修受苦了。”

他站在这个罗修的亲随前,心里想的却是罗修死了也好,反正对自己没损失。他亲切地关心这个亲随,俯下身作出要扶对方起身的样子。亲随低着头感动时,不知蒙在石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弹了弹,不紧不慢地擒向他的喉结。

这是一个捏喉致死的的动作。

但是蒙在石动作到一半,中途停顿,将亲随扶了起来,语气沉痛地叹气。

而同一时间,毡帘被从外掀开,顿顿顿的大地震动从远而近,火气腾腾的南蛮王阿勒王声如雷霆“罗修死了大魏竟然把我们的使臣害死了大魏是不把我们南蛮放在眼中么”

蒙在石便不动声色地退开,摊手表示了一下遗憾,任由气势雄伟的阿勒王一把掐住那个脸色发白的亲随,轻轻一捏就把亲随提到了他面前。阿勒王开始用南蛮语言大骂大魏的奸诈,骂大魏的别有用心。

蒙在石唇角噙着笑,观察着这位年轻的阿勒王。对方三十多岁,正是壮年时候,他身胖腰宽,走来如同一座小山,发上抹着油梳成鞭子,穿着貂皮大裘。正是南蛮王者的打扮。

蒙在石离开大魏投奔南蛮王,一方面发展乌蛮自身的文化,一方面用自己从大魏那里借来的小国讨好阿勒王,帮阿勒王南征北战,征服整片南蛮。如今乌蛮王蒙在石,成为了南蛮王身边最得力的肱骨之臣。

有人劝阿勒王说乌蛮王狼子野心,不能尽信。阿勒王一开始也怀疑,但蒙在石除了不肯让乌蛮陷入战局,他自己和属下在战斗中舍生忘死,还有一次在战场上救了中箭的阿勒王从此后阿勒王就极为信服蒙在石了。

此时蒙在石听阿勒王骂了许久,大有立刻和大魏下战书、双方开战的意思,蒙在石摸了下自己怀里的地图。正是那个亲随刚才给自己的毕竟罗修派人去南蛮送地图,一直没有消息,当然也会产生怀疑,会做其他准备。

这一次的亲随逃出,身上就带了当日罗修和刘文吉交易的长安地形图。

只是可惜,罗修从刘文吉那里换来的长安情报,因为南蛮没有文字的原因,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蒙在石对盛怒中的阿勒王说“大王,如今我们不适合和大魏开战。”

阿勒王冷静了下,说“对,我们应先统一南蛮但是如此放过大魏,让人不爽”

蒙在石随口道“派一些小兵,不断地去骚扰骚扰大魏的边关吧。大王再以南蛮王的身份,向大魏发一封国书,谴责他们的行为。告诉大魏,如果不交出杀害罗修的凶手,南蛮就要对大魏开战。”

阿勒王沉吟道“不,我们既然知道大魏中是谁和罗修联系,以后应该能够运用。杀了可惜了。”

蒙在石心想这个胖子居然还有脑子,可惜了。

蒙在石便笑“那就只发国书谴责吧。”

阿勒王同意了,毕竟南蛮现在确实抽不出太多的手对付大魏。

蒙在石出了帐篷,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亲随方才给的长安地图。他低头看了半晌,发现和自己记忆中的长安地形图无差别。蒙在石啧啧两声,将地形图重新收好。

以后说不定有用处。

他待在南蛮王身边,当然不是为了效力这个人而是为了寻找时机,取而代之。

大魏长安这一年的元日,过得气氛低迷。

因皇帝又病了,没有来参加盛宴。太子被关在东宫中,也没有主持筵席。春风满面的人是秦王,秦王主持这一年的宫宴,只是在和大臣们交谈中,所有人都能从秦王这里,看出一二分的忧虑。

暮晚摇见皇帝不来,干脆自己也称病,不来参加宫宴。

只有晋王依然和往年一样,老老实实。

这一年的宫宴人数降了一半,大臣们也稀稀拉拉。因户部全部覆灭,巨大的官位缺口出现。多年制考考不上的待诏官们捡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这几个月正拼命活动,想方设法往户部挤,要补户部的缺口。

官员大调动。

为了应对出现这么多的官位缺口,新春的科考,要扩大一倍录用。而且这一次的登第,不用再待诏,直接就会当官。这对天下文人们,当然是个好消息。

更敏感些的人,则直接能从中看出,扩大了一倍的科考,代表的可能是寒门的崛起。

恐怕户部闹出这么一出,世家理亏,让寒门上位,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这一年的户部官位调整,出身寒门的官员大放异彩的机会,比之前多了很多。而在丹阳公主开始支持这些官员后,这些官员形成一股,和朝中那些世家出身的,隐隐形成对峙之态。

只是尚且弱小,不足为虑。

但来日可期。

暮晚摇按部就班地帮着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上出人头地。

科考在她父皇这里才开始实行,如今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寒门还不足以和世家抗衡。但暮晚摇洞悉皇帝的态度后,又因为和太子反目,她便选择了走这一步。

况且和之前她帮太子不同,现在她帮自己的父皇扶持寒门,她不再像之前待在太子身边时那般急切,那般张扬。

只因那时候暮晚摇恐惧自己会被当做和乌蛮联姻的牺牲品,恐惧自己成为弃子。而今她虽然势力损失大半,那种被送去和亲的恐惧感,却已在一次次对皇帝的旁敲侧击下消失了。

她也没那么担心自己成为弃子。

只因为她的哥哥们都向着世家,只有她帮寒门。就算为了这个,她的父皇也会为她保驾护航,支持她。

寒门上位嘛是个漫长的过程,急是不能急的。慢慢来吧。

新一年的科考,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暮晚摇在新春之际,没有参加宫宴,府上的人情往来却不少。从大年初一到十五,不断地有臣子来拜访她,经她引荐。

而且暮晚摇知道隔壁府邸,言尚已经回来了。

他在府上养伤。

但是暮晚摇一次也没有问过,没有看过。她的情绪稳定,心情平静,侍女们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在公主面前提起言二郎。

暮晚摇处理这些事时,想到了太子,也是不禁沉吟,觉得有些难对付。

因在她忙碌的同一时间,太子借助身份的便利,也在皇帝的病榻前尽孝。

他及时断了自己的手脚,向皇帝认错。他几乎采用了和暮晚摇一样的方式,用亲情来打动皇帝。所以虽然损失了一些,但太子之位仍然得保。太子如今日日跟在皇帝身边,也不去监国,朝政被控制在了秦王手中。

朝中隐隐有秦王独大之势。

太子却当做不知。

如此当断则断的心狠,如何不让暮晚摇提防呢

斗争埋在一片平静下,新春过去,时入二月,朝中准备开试科举时,言尚也得到了吏部签下的正式调遣书。

升他官为正七品上,南阳穰县县令,兼少监之职。命他即刻出京,前往南阳上任。

言尚做了这么多事,韩束行看在眼中,心惊胆战。韩束行的怒火平消后,开始后悔,觉得是自己害惨了言二郎。

韩束行不知道在市集间怎么听到了流言,说言尚此行会不安全。于是在言尚从牢狱出来后,韩束行便非常坚定地要求做言尚的贴身卫士,跟随言尚一起去南阳上任。

言尚拒绝了几次无果后,就随他了。

二月上旬,长安城外,一些旧相识来送言尚离京。

其中包括林道与刘若竹,还有一些朝中新起的寒门出身的大臣,并一些在户部此事中、与言尚并未彻底交恶的旧友。

不光送言尚出京,也送以前的户部尚书出京。

不错,原本只差两年就能致仕的户部尚书,在户部全军覆灭后,也被中枢贬了官。年已六十多的户部尚书被朝廷派去当益州刺史,收拾益州现在的烂摊子。

两鬓斑白的户部尚书牵着马出现在城门外,身后跟着他那个来送行的长子。

户部尚书家的长子看到言尚,便脸色冷淡,颇为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