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5665 字 5天前

皇城关闭后, 位于尚书省右厢的刑部,迎来了秦王。

年过五旬的刑部尚书请秦王入堂谈事, 秦王一路负手而走, 脸色冷沉。到进屋坐下,喝了杯水后,被外头暑气熏的一身热汗好似才缓解了些。

秦王长长吐口气,看向躬身立在一旁的刑部尚书。

他冷呵一声“舅舅且说说,如今是什么情况”

刑部尚书是秦王殿下的舅舅,但君臣有别, 他此时也很头痛。

道“无非是按照律法,当众杀人的言二郎该杀;然而据说这几日皇城外, 日日有百姓聚众相闹,还有那些不好好读书的士人,也不知此时瞎折腾什么,天天上书褒奖言二郎所为。”

看眼秦王阴晴不定的脸色,刑部尚书道“照他们的说法, 言二郎杀了人,反而成了圣人, 该被供着了。”

秦王道“如今局势,可不是被供着了么”

秦王道“好大气魄杀一人而得天下士人之心, 得天下百姓之心。这时候要是把他杀了,我等和他怕是都要青史留名了。

“不过他留的是好名,我等留的就是酷吏恶名了。”

刑部尚书道“然而若是不杀他,律法如何解释难道官寺要鼓励这般杀人行径么日后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想杀谁就杀谁,这世道不就乱了么”

秦王说“那便杀了他。”

刑部尚书不语。

秦王瞥他这个老头子一眼,冷笑“怎么了舅舅,不让杀说不合律法,孤现在让你杀,你又不敢了”

刑部尚书苦笑。

道“殿下明鉴。我等都是士人出身,当官除了为民做主,不也是求一个名么杀了言二郎,这名便是没了。老臣年纪大了,还真下不了这个狠心。

秦王“哦”一声“让你杀你不敢,让你不杀你说不行看来舅舅是要把这个难题丢给孤了。”

尚书低头低声“老臣本就是为殿下效力。只要殿下下令,老臣就算不想杀,也会批字杀的。”

秦王不语了。

他因为娘家关系,自入朝就轻易掌兵部、刑部、吏部三大部。

尚书六部之中,吏部排名第一,之后才是太子所管的礼部和户部。

而太子掌户部,是杨家等人操作的结果,掌礼部嘛则是太子的先天好条件,皇室宗亲是肯定会把礼部交给太子掌的。

所以说,太子掌财,秦王掌兵。

秦王从来就不觉得储君之争,自己会输给太子。

今日事情落到这一步也让秦王暗恨。

原本想靠一个侍女,送入晋王府,将暮晚摇一军,让暮晚摇和太子离心,甚至让太子因站豪强那一方而失民心谁料到暮晚摇那丫头今非昔比,竟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自断臂膀,砍掉了自己身后的豪强。

郑氏一族啊

暮晚摇那丫头居然有这种魄力,不光断自己的,还上书让太子整顿天下豪强。

豪强虽是豪强,却到底不是世家。暮晚摇没有动了世家的利益,那些世家这么多年来估计也有不少烦豪强的正好趁这个机会里应外合,将权势重新归整。

暮晚摇没有拖后腿。

而太子那般在秦王眼中、本就阴险狡诈的人,更是没在这个环节出了漏子。

所以事情到这一步,暮晚摇损失了一个侍女,看似和晋王有了纠葛然而暮晚摇为太子作出的牺牲更大。看在暮晚摇自断郑氏的强力相护的面子上,太子也不会跟暮晚摇在这件事上离心。

到底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已,哪有一方豪强重要

秦王叹气,真不知道局势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没有捞到好处不说,刑部现在还被太子架上了火坑,天下人都在看着刑部会怎么审这个案子

良久,秦王冷笑“太子想让刑部一部来担恶名,哪有那般好事”

他有了主意,吩咐刑部尚书道“明日你就上书中枢,说言二郎为国为民,天下大义,刑部不敢独审。要召集三堂会审,言二郎是功是罪,要三堂会审后才知道。”

秦王戏谑道“这些士人,不是要把言尚捧成圣人么呵,孤倒要看看,这个捧出来的圣人,何时会反将他们一军这次言二郎是合了他们的心意,孤不信言二郎所为,永远合他们的心意。”

三堂会审,即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同案审判。

刑部是秦王舅舅所掌,自是秦王这一边;大理寺卿是杨家人所掌,自是太子那一脉。

而御史台嘛,行使监察权,其实不属于三省六部中的制度。不过这一次,中枢直接让人进御史台,从三省中的中书省直接调人下放,中书省要有人进御史台,目的就是想听一听,这个案子会如何审。

大魏的官制,是三省、六部、一台。

台是御史台,六部是三省中的尚书省其下设的六部。而三省,则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大魏朝中枢行政,一般程序是中书省商议后拟旨,门下省审批,门下省审批后要求天子审批,之后命令会下放到尚书省。尚书省的六部,是负责执行中枢命令的。尚书省只有执行权,没有决定权。

这般制度下,大魏朝又采取群相制。

造成的结果便是,大魏朝的相公们宰相,都是出自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是没有人有资格当宰相的。这一次中书省调人去御史台,便是几位相公想旁听这个案子,看看大家要怎么审判。

三堂会审的提议上书中书省后,中书省很快批准,太子也无异议。天下的士人和学子本就关注着此案,此时听到朝廷没有让刑部专断,而是三堂会审,一个个都松口气,知道朝廷还是谨慎的。

太学中,众学子就聚在一起,讨论此事。

有振臂一挥者,踩在石案上,向四方聚来的士子学子们高呼“言二郎不能死言二郎若是死了,岂不是说民心之向都是没有意义的么我等读书这么多年,难道只为求名求利,致天理于不顾么

“长安士人中,我首推言二郎就冲他敢杀了那郑氏家主若是我在场,我必然也杀”

下方有人不屑,看上面高呼的人唾沫横飞,心想若是你在场,恐怕早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杀人。但是上方呼吁的人总体上没说错,言尚所为符合了这个时代的普世观念,大家都认为他做得对。

一旦有人呼吁,一个个士子便聚过去,一起签字,联名上朝廷上书,为言尚说情了。

无外乎是法外有情、人治天下之类的道理。

毕竟太学学生,手执一笔,文人热血,算是和下面的百姓接触最多的了。

一个个学子们聚过去签字,为言尚正名。韦树刚来太学,便被这般剧烈的群情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聚众闹事。待弄明白他们是要上书朝廷为言二郎说情保命后,韦树微微吐口气。

反正他们要真的聚众闹事,韦树肯定掉头就走了。

韦树到这里来,也是想到太学有直接向朝廷上书的权利他如今见不到丹阳公主,又不想去求助韦家,便想试试这个法子。没想到他才来,早有人比他更先想到这个主意了。

而今看他们激动地联名上书韦树想了想,慢吞吞地混在人群中,打算也凑个数。

只是上面宣讲呼吁的人,声音极大,好似和言尚关系极好。

韦树心不在焉地想,也许真的是关系很好吧,他并不清楚。

韦树的书童跟着自己郎君混在人群中,韦树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清冷沉默,不和其他人同行。

书童回来了,激动地与自家郎君分享“七郎,我打听清楚了。那个在上面呼喊着让大家救言二郎的人,根本和言二郎没说过几句话。大约就是言二郎去了弘文馆后,有一次回来太学见他老师,对那个人笑了笑,对方就将言二郎引以为知己了这不是有病嘛。”

韦树“唔。”

他低声“言二哥人际关系一直很好。”

说不定不是有病,对方是真的为言尚所折腰。

书童才不信,书童觉得自家郎君才是言二郎真正的好友。可是眼看如今这么好的出名机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学子所占,自家郎君却混在人群里充数他着急道“七郎,你应该跳出来,以二郎好友的身份当领头人而不是在这里留个名就走言二郎若是从牢狱中出来了,只会记得领人救他的人,怎么会记得你这个混在人群里的人呢”

韦树说“言二哥不是那种人。”

他顿一顿,非常抗拒道“如此就很好。我不愿出风头。”

书童“”

他恨铁不成钢“七郎,你是怕和人说话吧这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人,你和他们说几句话怕什么”

十四岁的少年郎,韦树面容突得一红,似被自己的书童说中心事。

他却仍一派冷淡清凉、万物不扰的状态,只倔道“我没有怕和人说话。我只是不想和乌合之众混在一起而已。”

书童道“郎君你是要当官的人,你都没有几个朋友”

韦树道“结党营私才是罪,我这般不是罪。而且谁说我没有朋友言二哥不是么公主不是么我与公主的关系挺好的。”

书童“”

那是关系好么

丹阳公主明明是见你长得好看,才会一看到你就笑啊。真要说起来,丹阳公主和言二郎的关系不是更好么

哎,好愁。

书童心想,七郎的老师,明明是丹阳公主的舅舅李公。李公早就说过希望七郎能和丹阳公主结亲自家郎君来长安,不也抱着这种目的么

而今这结亲嘛看自己郎君这架势,好难。

这些天,太子大力整治豪强之流,世家也多多少少地自查,配合太子。一时间,整个长安都热闹了起来,每天都有快马加鞭的书信送去东宫,让太子审批。

郑氏一族都被下了狱不说,乡野之间的豪强之列,人人自危,四处求救。但昔日多容忍他们的世家,这时候都闭门不见,不愿惹祸上身。

一时间,官寺来查,有直接认罪请求赎罪的,有期期艾艾送出七成家产保平安的,也有直接下狱的,还有被打死的。

百姓们积极向官寺举查,昔日总是三推四请的官寺,一时间办案速度极快。

而这些天最为影响大的一件事,是太子亲自去查了庐陵长公主。

太子向皇帝上书,说庐陵长公主不能管住自己的下人,多年来闹事不断;且庐陵长公主既是当了女冠,修了宫观住,为何不戒男色,四处搜刮美男子

很多事,不纠察的时候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要查的时候,那都是罪。

据说皇帝为庐陵长公主说了几句话,长公主的宫观才没有被没收,继续住着。但是长公主府上的财产充公半数,哪怕长公主哭哭啼啼要见皇帝,太子以皇帝避暑静养为由,不让长公主前去打扰皇帝。

到此时,长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庐陵长公主的威势被太子亲自打压,皇帝不救,日后庐陵长公主在长安,不能再如往日那般嚣张了。

而那些自觉自己容貌长得好的士人,齐齐松口气,也不管长公主根本看不看得上他们,反正都自觉从女阴魔手中逃过一劫。

这般热热闹闹地整治之下,整个长安,好似都焕然一新。十日后。三堂会审之日,言尚被从刑部请出。

刑部人怕有人说他们折辱言尚,还殷勤地让言尚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

然而就算这样,皇城外太学生们、寻常百姓们也围在那里不散,口中嚷着什么“名士当如言素臣”“朝廷不能杀言二郎”之类的话。

皇城外民众的吵闹声,隔着宫墙传了进来。押走言尚的刑部官员瞥言尚,以为言尚听到墙外的民众高呼会要么羞愧不安,要么感动涕零,没想到看过去那位清隽少年郎,好似在走神。

言尚确实走神了。

一直走神走到进了大堂,看到了审判他此案的各方官员。

御史台的人、大理寺的人、刑部的人,一眼望去,泾渭分明,一眼就能认出哪边是哪边的人。

言尚在这里看到了熟人,杨三郎杨嗣。

十日前,言尚被押入刑部大牢时,杨嗣来刑部一趟,大闹一番后,大意是让刑部好生供着言尚,若是知道他们折辱人,大理寺会直接将案子抢走。言尚自是感谢了杨嗣一番。

而今日杨嗣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理寺那边为首的位置,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放在案上,刀锋向外,凛然锋利。

如此架势,大有若是这个结果让他杨三郎不满意、他会直接动手的意思。

刑部那边的人暗自鄙视杨三郎的不讲究,心里却奇怪这种喜欢动武的人,应该和他们秦王殿下混在一起啊,怎么就能跟着太子办事

太子那种阴谋诡计不断的路子这位杨三郎真的能适应

除了刑部和大理寺,言尚第一次见到了御史台的人。让他微怔的是,众人对御史台那边派来的人都非常敬重。

杨嗣抱着胸,不耐烦道“还等什么赶紧审吧。太子殿下让我今日来监督你们,你们谁也别想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