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将暮晚摇带回了马车上, 嘱咐道“去北里南曲。”
被他扯回车上、自始至终懒得挣扎的暮晚摇挑了下眉。
因丹阳公主没有反对, 外面的仆从自然无异议。马车重新行了起来, 向言尚说的地方驶去。
而暮晚摇盯着言尚, 冷嘲道“想不到言二郎如此沉得住气, 到了这一步,还有心思去找女人睡。”
北里, 是长安知名的眠花宿柳之地。若是文人墨客来了长安,却从未去过北里,那是要被人嘲笑的。
而北里又分中曲、南曲、北曲。三曲中, 南曲排名第二, 是中上档次的烟花女子住的地方。
可见言二郎何等气魄。
言尚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去北里南曲, 是因要去那里寻人的。容我细细为殿下解释”
暮晚摇打断他的解释“我方才直接登姑姑的宫观, 就能将此事解决了, 谁告诉的你, 让你来阻拦我”
马车行驶,风雨夹杂着灯笼时时拍上车顶华盖。
车中轻轻摇晃, 言尚看着对面的公主,垂下长睫“我不是说了么,不想你为此得罪长公主。”
暮晚摇道“你想多了吧我得罪姑姑, 与你这样的布衣得罪长公主,效果能一样么姑姑能把我怎么样那点儿代价,值得付出。”
言尚说“不值。”
暮晚摇目中喷火,瞪向这个反驳自己的狂妄书生。
他目光不躲, 直直看着她“殿下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一步我不过与殿下见过几面,情谊实在普通。殿下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灯笼火光从窗棂缝隙透入一点,照在少年郎君斯文秀雅的面容上,明明灭灭。这点儿光影模糊之美,他直视来不容回避的目光,都让暮晚摇一时怔住。
暮晚摇扬了下巴,略有点儿高傲、漫不经心“你以为我是为了你错。我只是不容自己被别人欺负到头上、还要委屈忍耐而已。别说今日是长公主,就算是太子殿下,我也照样要闯一闯,惹一惹他。”
半晌,言尚声音微静“是这样嘛”
暮晚摇眼睛看着头顶的华盖,飞起的那一点儿眼尾之光,被窗外投来的火光照得金光熠熠,美艳无双。
言尚凝视着她,看她傲慢道“就是这样啊。”
言尚垂下了眼。
再一刻,暮晚摇听到言尚那清玉相撞般、不紧不慢的声音“那我也是这样。纵使我知道殿下亦是公主,哪怕与长公主当面,长公主也不能拿公主如何,但我到底不放心。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在长安的根基又比殿下你深。若是出了事,我总怕旁人更偏向长公主。”
暮晚摇面无表情“这与你何干我会不懂这个”
言尚温和看她,静半晌后说“纵然知道殿下不会因此受伤,可我总是要亲自看过,看到殿下无恙,我才能心安。”
暮晚摇“”
什么叫“会说话”
这就叫“会说话”。
言尚三言两语,硬是让暮晚摇没办法摆出一张冰山脸面对他了。暮晚摇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烫,尴尬地侧过脸咳嗽了一声。
而言尚继续道“所以最好的法子,此事突破口不要通过长公主。我还是不希望殿下和长公主为这种小事交恶。殿下也许不在意为太子做衣裳,但是我不愿因为我的缘故,让殿下陷入两难。”
暮晚摇美目转了回来,流飞水眸,似带着一丝笑意,向他看了回来。
幽静雨夜,少年公主与他同车,就这般向他滴溜溜觑来一眼。瞳心清黑,眼白洁净,她亦嗔亦喜地看过来,言尚心中觉得滚烫,酥酥麻感顺着脊骨向上攀爬。
太热了。
他转过了脸,不敢迎上她的凝视。
这下淡定自若的人,换成了暮晚摇。她施施然地换个坐姿,伸出手指,轻轻地向言尚肩膀戳了一下“哎,那谁。”
言尚转头看来。
她笑盈盈“就算这样,你可助我不得罪长公主,但你还是欠我一个恩情啊。”
言尚微笑“自然该是这样。”
看他一点儿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这人明明满心算计,偏偏正直得不得了,暮晚摇哼一声,觉得有点儿没意思,不想逗他玩了。
她转过脸不再理他,任性又无理。
言尚这才将他想做的事告知“殿下可能不知,冯献遇经常去北里南曲过夜。他这人喜欢饮酒作乐。今日出门时,我遇到几个朋友,说约了冯献遇在北里喝酒。我们去北里,便能找到他。”
暮晚摇一下子重新转过脸看过来了,既惊讶,又幸灾乐祸。
她掩口“哎她不是攀上我姑姑了么怎么还敢去北里这样的地方不怕被我姑姑发现啊”
言尚道“那大约是只饮酒,无关风月吧。”
暮晚摇瞥他“玩女人就玩女人,说的这么文雅,就不是了么”
言尚无奈看她“殿下还要不要听我说下去”
暮晚摇闭住自己忍不住发表评价的小嘴。
言尚再道“殿下恐怕不知,冯献遇是有妻女的。”
暮晚摇瞪大了眼睛,碍于言尚嫌她多话,她捂着嘴,眼睛却瞪得格外圆,看着几分娇憨。
言尚避开她的目光,手紧扣着案几,让自己心情平静,不要受她影响。
他温声“他的妻子,在一年前便过世了。他的女儿,我前段时间还见过。但是前天,我去冯献遇家中找他的时候,他说女儿去舅公家住了。这不太寻常。”
暮晚摇托腮,如同听故事般,听他抽丝剥茧。她想,看来他是真不想她卷入太子的谋算中啊。
“所以,他做了攀附长公主的决定后,怕长公主为难他女儿,就将女儿送出了长安然而他怕这个都不妥当,便分了两队人,明面上是送去舅公家,暗里却另让人将女儿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啧,小心思还蛮多嘛。”
丹阳公主如此评价道。
马车到了北里南曲,车门打开,言尚先下车,他撑着伞,回头便见暮晚摇提着裙裾,也要下车。
言尚怔住“我去做此事便可以了,殿下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暮晚摇美目乜他,她跳下马车,他只好撑着伞去扶她。而她漫然道“这么有趣的事,我要亲眼见证。”
言尚微不自在。
他道“可是这是北里”
浪荡子、游侠儿、风尘女、红尘客只是站在这里,便能闻到空气中浓厚的胭脂香味。
这尚且是因下雨天客少的缘故。
平时北里灯火达旦,可比现在热闹得多。
暮晚摇一把推开这个支支吾吾挡在她面前、觉得她不应该逛北里的书生“让开,别挡路”
她大步向前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咬下唇看言尚“我们要去哪个门呀”
言尚叹口气,只好迎上,领着暮晚摇去自己的目的地。
他早该懂的。大魏民风开放,长安更是了不得。那大名鼎鼎的丹阳公主,说不定早穿男装在北里逛过许多次倒是他狭隘了。
不过今夜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都不愿让长公主事后查到此事。所以到了北里,就让公主的车马返回,停在外面,暮晚摇一个仆从也不带。
言尚和暮晚摇进入北里南曲,敲开一扇门。却不是从正门入,而是施施然从后门入。
让暮晚摇诧异的是,言尚才去敲了那后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替他们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是暮晚摇公主府上的侍卫长,方桐。
方桐拱手请安后,对言尚说“二郎放心,我已经绑了冯献遇那厮了。殿下和言二郎随我来。”
暮晚摇瞪言尚“你让我的人帮你做事你请教我了么”
方桐怕言二郎挨骂,有些不安地想要解释。没想到言尚直接干脆道“是我的错。”
暮晚摇盯了言尚半天后,从他身边走过“下不为例。”
言尚低笑,跟着她“是。”
开门的方桐,目瞪口呆,只觉得言二郎果真厉害。
从后门进入此楼,三人在池苑间穿梭,因为下雨的缘故,三人没有遇到什么人。然而快要进楼时,一个娘子睡眼惺忪地打开一扇窗,愕然看到三个人在后院行来。
男的也罢了怎么还有女的呀看妆容打扮,不像她们这里的人啊。
方桐一下子紧张,想该不该打晕此女。
言尚面向那扇突然开了的窗,礼貌询问“我三人在此迷了路,敢问娘子,蜜香阁是哪间房”
那个娘子也是傻愣,竟真的指了一个方向给他们。
言尚客气道“多谢。”
娘子红了脸,讷讷低头,连声说不用谢,关上了窗。
暮晚摇看言尚“呵。”
言尚“殿下想说什么”
暮晚摇瞥他,慵懒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张脸,实在好用。”
那娘子分明是看言尚长得俊美,才给他们指路,又因为害羞,而关上了窗。言尚能让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都害羞不愧是他。
言尚只好当作听不懂暮晚摇话里的嘲讽了。
走了半截,暮晚摇又道“常来这里吧”
言尚无奈道“我初来长安,忙着读书都来不及。殿下觉得我像是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人么”
暮晚摇盯他片刻“确实不像。”
她悠然道“旁人是来享乐的,你像是被别人享的。嗯,我误会你了。”
方桐在旁忍笑,言尚只能装没听见了。
他们进了“蜜香阁”,里面早有一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条。那人被扔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非常慌张。
等方桐点了火烛,将他嘴里的布条拿去,被绑的人抬头,看到进来的暮晚摇和言尚,一愣之后,反而冷静了。
这人自然是被方桐提前绑来的冯献遇。
冯献遇今夜一人在北里买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人敲晕。现在看来,是言尚找自己算账啊。
暮晚摇坐下,打量着冯献遇,确实长得还成。
她冷淡道“绑你,是让你帮忙做件事。在天亮之前,你去敲长公主的门,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要我姑姑将放榜名额改回去。探花郎不是你的,便绝不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