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历练与以往不同，三家各有一队通过天梯，下抵幽冥。</p>
——幽冥这几日的动荡就是由此而生。</p>
鬼狱地处幽冥最北，除了狡彘出世，地崩山摇，以至于被连累垮塌了半座地牢以外，幽冥秽土上的风波几乎没有影响到这里。</p>
丰州州主死了，要取囚犯们心头血修炼秘法的威胁似乎是不在了。</p>
尽管不知道八爷为首的狱卒们为什么仍是没有放他们离开，但年岁不大的囚犯们显然已经重新活泛起求生的心思，兴奋无处发泄，连带着鬼狱里的挑衅斗殴也比之前多得多。</p>
最辛苦的就成了时琉。</p>
“丑八怪，你跟那个病秧子什么关系？这么照顾他，不会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p>
“……”</p>
瘦猴蹲在天井口揪草皮。</p>
地牢阴潮避光，石壁缝里一共没长几根草芽，最近更是被他祸害得寸草不生。</p>
多个单独出来溜达的时间，每个牢房的囚犯头子都有这个特殊待遇。瘦猴不是那个牢房里最强壮的，但好勇斗狠，总拼死拼活打架，得了头位就耀武扬威的，像只插了孔雀毛的山鸡。</p>
瘦猴大概不知道，他牢房里的囚犯少年们总在背后笑话他，喊他“装山大王的瘦猴”。</p>
时琉正在空地摆弄自己仅有的几株药草。其中一株开了朵白得细碎的小花，她看着很喜欢，就当没听见瘦猴的话。</p>
可瘦猴不依不饶：“问你话呢丑八怪，不要装聋子啊。”</p>
时琉微微矜直了眉，这是她心情不太好的表现，很少有，但藏在兜帽下，也没人看得见。</p>
于是瘦猴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黑色兜帽下的少女开了口：“我救你，救他们，是一样的。”</p>
“……”</p>
瘦猴无声地呲了呲牙。</p>
时琉不知道他信不信，但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这就够了。</p>
事实上，她觉着瘦猴是无理取闹。至于原因。</p>
藏在兜帽里，女孩细白的眉心打了个褶。</p>
应该是嫉妒那个少年……</p>
长得漂亮吧？</p>
时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那样好看的少年。</p>
而且她想不是自己少见多怪，那天他第一次洗去面上的血污出现在地牢牢房里的时候，不止在给别人治伤的她，整个牢房里的少年人们全都是安静的。</p>
原本满牢房胡咧咧的噪声里，闹腾得跟山野猴子似的年轻囚犯们忽然都成了哑雀，他们望着那个一身血污长衣也藏不住风华的冷漠少年，就像山村土狗头一回见着世外仙境里雍容华贵鬃毛凛冽的兽王，在本能里夹起尾巴低下了头。</p>
连瘦猴都呲牙咧嘴翻白眼，却说不出挑刺的话。</p>
像白玉无瑕，是挑不出。</p>
那个白衣少年的漂亮是种不沾风雪的贵气，不必刻意也透着张扬和压迫的美感。</p>
这样的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幽冥，还可能杀了……</p>
“哦呦！出大事了丑八怪！”</p>
刚消失一会的瘦猴又突然跳到她眼前，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贱兮。</p>
“你看上的那个小白脸，竟然得罪符元那头黑狗熊了！你现在过去，估计还来得及给他收个全尸？”</p>
“……！”</p>
兜帽下的少女恍回神，脸色微变。</p>
白衣少年虽然神秘莫测，但也确实伤重难愈，这会落到符元手里——</p>
时琉脸颊微白。</p>
鬼狱禁制非修者不能破，白衣少年是她目前看到的最大的离开鬼狱的希望，她不能让他死。</p>
地上的少女僵蹲了几秒，提起旁边的药草盒子就起身，她拖着累赘又沉重的脚链，快步匆匆往天井口外走。</p>
连身后的药草圃都没顾上。</p>
瘦猴呲着牙站在原地，笑容僵了会儿，他懊丧地挠了挠头，又带着怨气，弯下腰去，一把薅断了那几株可怜的药草里唯一开起来的小碎花。</p>
他冷哼哼地：“小白脸有什么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将来上榻都得扶着墙……”</p>
尽管念着，瘦猴还是把小碎花往兜里一揣，调头就跟上去了。</p>
时琉匆匆赶到最里面的牢房。</p>
兴奋得像野兽似的叫骂响彻地牢，囚犯们在这个阴暗的地底从不惮尽情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以及兽类一样残暴的野性。</p>
而符元是他们中最恶劣的那个。</p>
就如此刻，他正像个山野走兽似的怒笑咆哮，粗壮如象腿的腿高抬，又重重踢下——</p>
砰！</p>
砰！</p>
砰——</p>
一声重过一声，凶恶落在那个病态孱弱的少年的胸腹，他的身影就被一下下踢到墙根。</p>
兴奋的嘶嚎将地牢门内变成一个斗兽场，疯子们在里面狂欢。</p>
时琉的瞳孔颤栗得抖。</p>
“符元——”</p>
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声被埋没进那些兴奋的咆叫里。</p>
墙角的少年似乎昏过去了，生死难辨，黑熊似的囚犯还觉得不够尽兴，在一众助威的呼喝声里，竟是抬起麻绳编织的草鞋，就要狠狠踏上少年的手。</p>
那是足够碾碎指骨的力度。</p>
隔着铁质的牢栏，惊慌欲退的时琉看见倚地的少年抬起了眼。</p>
和那天一模一样。</p>
冷漠，死寂，睥睨嘲弄，多冷清沁骨的一双漆目。他看眼前这一场盛戏，像个漠然路过的旁观。</p>
可如果连这样的苦痛加诸己身也能视若无睹，那他还经历过怎样的地狱？</p>
时琉攥着的手指松开。</p>
兜帽下，少女低头，摸出了腰侧挂着的一串钥环。</p>
……</p>
酆业半阖着眸，一动未动侧躺在地，等这场由他故意挑起的施暴结束。</p>
脏得很，但得忍忍。</p>
肯忍这几只覆手就能碾死的蝼蚁跳梁，酆业只为了等那个负责善后的医者少女之后再来他身旁验伤——带着她身上没人闻到的，无上仙丹一样的清香。</p>
没想她提前到了。</p>
胆子那么小，可别吓跑，不然白费了他的忍耐布置。</p>
酆业无声睁开眼。</p>
穿过那些肮脏的尘土与蝼蚁们，他看见了铁栅栏外低着头的少女。</p>
她紧收着下颌，兜帽下只漏着雪白的颈。</p>
幽冥不得见的雪白，白得像段腻人指腹的羊脂玉，不知道是避光，还是天生的。</p>
盯着那截纤弱身影，酆业眼底划过一丝冷漠又贪餍的情绪。</p>
九窍琉璃心，即便放到万年以前，也是只存在于传闻里没人见过的东西。</p>
多少大妖翻遍幽冥秽土，都求不得这“一口成仙”。</p>
——</p>
三界第一大补的灵物。</p>
才不枉他准备了几日的漂亮吃法。</p>
酆业正想着，耳旁忽起一声轻响。</p>
他眼皮意外地掀起，视线掠向阴暗湿潮的牢门外——</p>
“咔嗒。”</p>
酆业一怔，牢门缓缓打开。</p>
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囚犯的注视下，少女低垂着兜帽，竟主动踏了进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