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倦怠地睁开眼，已是双眼无神。</p>

一侧的式神青龙为他递上锦帕，声线压着：“晴明大人，如何？”</p>

“似乎……往好的方向变了。”</p>

安倍晴明垂下眼。</p>

“但依旧是大凶之兆。”</p>

他曾在上一次初桃拜访时提醒他异变将生，如今这异变已经转变成了平安京的凶劫，正伺机而动，或在近日降临。</p>

他所占卜的就是这道凶劫。</p>

如同过去，安倍晴明窥探天机。</p>

他看到的未来，是黑暗中一双猩红的眼。</p>

那黑是纯然的黑，透不进一丝光亮。</p>

那双眼是怨毒的眼，流着血泪仇视京中。接着，在漆黑一片的周围睁开了无数只血色的眼，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他们或虔诚、或恐惧、或折服，全都朝向那双眼睛。</p>

这就是平安京的下一道凶劫。</p>

只是，不同于前两次意图灭世却孤身一人的麻仓叶王与两面宿傩，此人实力不比他们强大，身后助力颇多。此劫必定伤亡无数。</p>

而且，这些人分明死气重重，却非安倍晴明所知的死者幻化成的咒灵。</p>

人死之后，灵魂脱离肉身，黄泉鬼差会引渡灵魂进入地狱。那些未能成功被引渡的灵魂在人世徘徊过久会变成咒灵，由阴阳师超度成佛，或是被祓除。</p>

这些都是写在生死簿上，人死后既定的命运。</p>

但他们不同。</p>

……就好像，逃脱了生死簿，衍生出了另一种分支一般。</p>

“我能为这京中再做些什么呢？”</p>

安倍晴明口中喃喃，沾了杯中茶水圈划，忽然，扭头看向一条戾桥的方向。既与生死有关，那便去黄泉一探究竟吧。</p>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站了起来。</p>

年迈的老人脊背挺的笔直。他一步一步稳健地向外迈去。</p>

走到门前，一道道身影浮现在四周。</p>

安倍晴明的式神齐齐拦在他身前：“不要去，晴明大人。”</p>

大阴阳师愕然，失笑说：“我只是出门散心罢了。”</p>

十二神将的身形巍然不动，天一说：“您要再去黄泉散心吗？”</p>

玄武沉默说：“您上次从黄泉回来已是九死一生。我等是万万不会再让您涉险的。”</p>

安倍晴明像是偷吃甜食被孙辈发现的老爷爷，无奈一笑：“上一次我足足去了七日，如今我只去一日。”</p>

“……”</p>

“半日，也不行吗？”</p>

他打着商量，回应他的却只有式神的沉默。</p>

大阴阳师却依旧笑眯眯的表示了自己的决心。</p>

直到青龙问：“近年来您为何总是占卜天机，力求规避一切灾厄？”</p>

从前的晴明大人在化解诡异一事上，从来只是心中有数，步步为营，与天斗与鬼物斗。从来不会如此急切，不惜以燃烧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获得未来的线索。现在更是愈演愈烈，想要在一切发生前就寻找到完美的通关答案。</p>

麻仓叶王与两面宿傩虽然棘手，但过去足以毁灭平安京的大事晴明大人解决的难道就少了吗？</p>

更何况现在这道凶劫什么迹象都未显露，还远远不到该解决的时候。</p>

“我已知晓线索在何方，此去必有助益，难道便什么都不做吗？”</p>

安倍晴明笑着说：“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呀。”</p>

话虽如此，可大阴阳师已非青壮之时，他已年迈，已露灯枯油竭之相。</p>

如果放任他再入黄泉，可能此生都没有再见的机会，更谈不上安享晚年，寿终正寝。</p>

因此，十二神将依旧执拗地挡在他面前，不惜违背主命。</p>

安倍晴明正要板起脸，跟自己的式神们来一句重话。</p>

就听青龙问：“您为何就是不相信她呢？”</p>

“……”</p>

他顿住了。</p>

“她说过，天下没有再能难倒她的事。”</p>

“您为何始终将她视作要保护的对象，不愿意相信她有独自处理一切的能力呢？难道她离了您就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能解决问题了吗？”</p>

安倍晴明站着，一动不动。</p>

青龙哀戚地注视着他。</p>

许久，安倍晴明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是我着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