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海瑟那灿烂的笑容,蓝礼摊开了双手,“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我就连海选都过不了,然后就直接被淘汰了。然后你就过关斩将,一路走到最后,成为新一届的美国偶像,实现自己的梦想。”
海瑟一开始还以为蓝礼是在开玩笑,哧哧地笑着,乐不可支,可随后她就捕捉到了蓝礼视线里的专注和诚恳,这让笑容僵在了嘴角,一时间就这样愣在了原地,然后笑容就渐渐变成了苦涩,在舌尖泛了起来,汹涌得让她几乎无法抵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就连吃饭、走路都需要帮助,我又怎么可能前往’美国偶像’参加比赛呢?”
“事情就是那么简单。”蓝礼的声音依旧绅士有礼,可此时却斩钉截铁地不容反驳,这让海瑟猛地抬起头,愕然地投来了视线,“那是’美国偶像’!那是一个考验歌声的舞台,你只需要走上舞台,放声歌唱,没有人会介意你到底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
蓝礼戏谑的语调一如既往,但这一次海瑟却没有笑,内心一股愤怒和烦躁开始翻涌起来,几次的欲言又止,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你懂什么?你不是生病的那个人,你不是躺在病床的那个人,你不是就连上厕所的隐私都暴露给护士的那个人!你什么都不懂!你可以肆意地做任何事!你不懂!你只是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发表着不痛不痒的评论,和那些自私自大的自恋狂没有任何区别!”
“我懂,我都懂。”蓝礼却丝毫没有退缩,坚定不移地看向海瑟,那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掐住了海瑟的脖子,让她几乎无处可逃,只能愣愣地看着蓝礼,目不转睛。
“我知道,当死神的镰刀悬挂在脖子上时,当基本的生存都成为奢望时,梦想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奢侈品,甚至比排泄物还不如。但我同时也知道,如果就连自己也放弃了,放弃了梦想,放弃了希望,那么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我们只是在苟延残喘,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为了活着而挣扎着,吃喝拉撒就是生活的全部,大脑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本/能,所有的所有都只剩下本/能。一天和十年没有任何区别,那么,还不如一切就此结束。”
蓝礼的话语依旧绅士而温柔,可是隐藏其中的坚韧却掷地有声,在耳边迸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海瑟看着蓝礼那双明亮的眸子,震惊地待在原地,那无底深渊底下爆发出的强大能量,如此真实,如此迫切,如此深刻,穿透她的层层盔甲,狠狠地击中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猜中自己所有的想法?
震惊着实太过汹涌,以至于她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灵魂开始瑟瑟发抖。
“我还知道,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最后,我会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至少尝试看看。哪怕只是试试看。”蓝礼狠狠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内心汹涌的情绪几乎无法控制,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失去了控制,因为他在海瑟身上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自己。
他不知道海瑟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因为“渐冻人”的病症远远比想象得更加可怕;但他却知道,在上一世,他甚至就连渐渐失去生命力的过程都没有,早早地就被宣判了死刑,高位截瘫的结局就这样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更加知道,海瑟现在还可以拼搏,还可以努力,还可以奋斗,她还有机会,一旦错过之后,那就永远错过了。
“这是你的梦想。如果不是你自己亲手实现的话?你在祈祷谁来替你实现吗?耶稣?佛祖?造物主?还是你的父母?”蓝礼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强制地把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他知道,这对海瑟不公平,他的话语太过理所当然,也夹杂了太多私人情绪,他没有权利这样批判海瑟的生活。
海瑟在蓝礼的视线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挣扎的痛苦,虽然这抹错杂转瞬即逝,很快就隐藏在了睫毛的后面,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再也看不见;但海瑟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情绪让灵魂都开始瑟瑟发抖,深邃而汹涌,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猝不及防地,海瑟的眼眶就盛满了泪水,是因为感同身受,更是因为内心触动。她忽然意识到,就好像蓝礼不能随意评判她一般,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反之亦然。在蓝礼的肆意狂奔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故事,她从来不曾了解,也拒绝了解。但就在刚才那只言片语之中,海瑟却感受到了蓝礼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脆弱。
和她一样。
蓝礼没有再继续说话,静静地看着海瑟,他可以看到她的犹豫和挣扎,他可以看到她的恐惧和脆弱,他还可以看到她的痛苦和愤怒。
他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耗尽了一世的踌躇和困顿,才在这一世幡然醒悟,不顾一切地赤足狂奔;而现在的海瑟,仅仅只有十五岁,甚至比他上一世被宣判死刑时还要小了七岁,他不能要求她更多。但蓝礼却知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他愿意付诸所有,只为了交换一个机会,不是重来的机会,而是放手一搏的机会、一线希望的机会——在所有一切都太迟之前。
他很幸运,拥有了第二次重头开始的机会,但如果海瑟没有那么幸运呢?更重要的是,海瑟的病情现在还没有完全恶化,她依旧拥有着机会,可是,留给她的时间却已经不多了。